新年刚过,宁越府城的晨雾还带着几分料峭寒意。
甘棠糖水铺内里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吴幼兰穿着一身素色罗裙,腰间束着青布围裙,正在厨房里指点着厨娘将炖新鲜的糖水。
“哎哎,稳一点,别撒了。”
与此同时柳闻莺也在甘棠后院门口,指挥着伙计将送来的两大桶牛奶小心搬下来运到厨房里。
吴幼兰听见动静忙帮着撑起帘子让伙计能够顺利将牛奶运进来。
柳闻莺此时已经在后院门口一边给送来牛奶的人钱,顺道又问起了过些时日的春耕事项。
等她寒暄完了,将人送走,回头时她娘笑眯眯就站在门框边上望着自己。
“莺莺,你先回去休息吧,这边我看着就好。”
“哎呀,娘~我一个人在家也睡不着,先前冬日里你也知道的,爹爹一大早就起床背书,那书声我听着就醒了,现在这个点醒来习惯了。”
说着,柳闻莺扭头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轻笑:“以往爹爹在家的时候这时候已经开始喝口水润润嗓子,准备打拳了。”
“怎么,你爹今早才走,你这就想他了?”
听着女儿大清早三句不离她爹,吴幼兰打趣地说了一嘴。
“爹爹今日县试第一场,您都不喊起来送送~”
“寅时就要到考场外检查后场了,那么早。”
按大梁科举规矩,童试三场均在年后开考。
元宵过后正月还没过就要先县试,之后隔半月便是府试,府试结束通过考试者,二月下旬再赴最后一场院试。
院试过了便会有秀才功名。
只是这三试连轴转,可不轻松。
从最开始的县试说吧,寅时进考场,酉时交卷出来。
单日单场不过夜,县试一共三场,每场之间隔上三天。
单单考个县试就比柳闻莺高考的时候都要折磨人。
前两日因着甘棠小筑年后就有小姐要包,这两日柳闻莺白日里也忙的紧。
昨晚回来的时候柳闻莺累的都睁不开眼了,今早吴幼兰和柳致远自然也没舍得打扰她。
不过就这样柳闻莺天不亮还是起来了,睡不着甚至过来甘棠帮忙。
厨娘和活计早上来的时候见到吴幼兰和柳闻莺时都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来迟了,后来才知是母女二人来的太早了。
“行了,你看你红着的眼睛,哪里像不困的?赶紧回去睡一觉养精蓄锐,估计你爹还需要你呢。”
“好~”
被亲娘再三催促,柳闻莺这才答应,刚答应她一抬头就见吴幼兰已经转身进了厨房。
吴幼兰这次亲自开始处理起了牛乳。
这年后好不容易又找来一户人家牛乳供应,时间还算漫长的,大概能提供到端午节前后,吴幼兰得用牛乳好好吸一波客人。
柳闻莺不打扰她娘了,在甘棠又逛了一圈便回到了家中小憩一会。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柳闻莺打开微信群聊,见他爹也没有说话,她自己也不敢贸然说话。
生怕打扰了她爹爹考试。
被自家女儿担心的柳致远确实没有心思在群里闲聊了。
先前他和女儿合计万一自己真的是学识不够牢靠,他就把问题放在群聊里,大家集思广益。
但是随着一声梆子响,县令与县学学官亲自分发试卷之后,待看清了题目的内容,柳致远确认了都是自己会的,这便潜心作答,不再理会周围的纷纷扰扰。
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义两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这要是在几年前,柳致远经义这块他确实需要闺女一起帮着想,但是两年苦读下来,第一场对他来说还算是顺利。
出了考场,晚上他和周晁一起回去,瞧着彼此的反应便知道这一场自然不会造成什么困难。
第二场考五经义一篇;
第三场默写《圣谕广训》二百字,错一字便要扣分。
也就是最后一场柳致远担心自己会写错,默写完了特地将写好的发到了群里,让妻女一块检查。
这所谓得到《圣谕广训》说白了就是官方颁布的教化读本,类似于全民思想规范手册,属于童试必考环节,就是为了考察学生对朝廷礼制、教化的认同。
这一点陈先生早早的就和他们说过,为此几乎每个月陈先生都要他们背书默写。
可就算自己已经默写了无数次,柳致远在写的时候依旧会感到紧张。
柳闻莺和吴幼兰自然也是认真核对,在一家三口全部确认真没有错字少字之后,柳致远这才长舒一口气。
县试的结果很是顺利,柳致远的排名也十分的靠前。
不过他还来不及高兴,县试结束之后府试便接踵而至。
府试之前,府城附属各县赶赴府城,考场设在了府衙西侧的府试院,规模较县试更为宏大。
就连甘棠这些时日里,店里都多了些生面孔来。
府试同样考三场:
首场试四书义两篇、五经义一篇;
二场试四书义一篇、试帖诗一首;
三场试经史时务策一道,主考换成了知府与府学学官。
柳致远擅《礼记》,府试第二场的五经义恰是他拿手的,提笔便一气呵成。
加上他本身就擅长策论,在策论中他正好谈及宁越府河道疏理改良之法,条理清晰、言辞恳切。
三场考下来,柳致远考的眼底发红,隐隐有着上火的感觉,但是他整个人的精神头又十分高昂难掩意气。
在确定了府试中榜之后,柳致远和周晁便正式算是“童生”了,只差最后一场院试,便可跻秀才生员之列。
只是府试结束,与柳致远那种“我还能考,来战呀”的亢奋感不同,周晁府试完了之后只有种莫名的空虚感。
对,他十几岁大小伙精神头还没有柳致远这个快要奔三的老男人来的好就很离谱。
甚至他从府试院里出来之后还要阿才扶着回去。
柳致远被妻女一起接回去的,路上他们还顺道嘲笑了一下周晁,气得周晁回去之后阿才第二日还请了大夫给他开了些养身体的方子,争取院试的时候能够生龙活虎一些。
二月下旬时,江南几乎大地回春,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
宁越府的童生试的终场,是由朝廷钦派的学政大人主持,考场设在府城贡院。
而这里,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明年这里柳致远还要前来,在此参加乡试。
这般想着,柳致远抬眼看着贡院那朱红大门的屋檐下悬着“秉公取士”的匾额不由得呼吸都重了起来。
柳致远在柳闻莺和吴幼兰关切的目光下随着其他考生们鱼贯而入,按编号找到自己的号舍。
还算幸运没和茅房做邻居。
这狭小的空间里仅容一桌一凳,以及一张邦硬的单人木板床。
墙壁上还刻着往届考生的题字,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趁着考试还没开始,柳致远还给妻女拍了一个贡院内的小视频。
这逼仄的号舍,柳闻莺和吴幼兰见了都很想说这环境也太差了,尤其是那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木板床,难怪她爹穿得厚厚的,柳闻莺原本还想着不热吗?
现在她甚至担心她爹穿少了,晚上睡觉冷。
这些不好的话柳闻莺和他娘一个都没说,生怕柳致远听了心态炸裂。
而就在宁越府的院试如火如荼开始的时候,一艘艘官船正沿着运河由北向南顺流而下。
其中最中间也是最大最华丽的船上,此刻兴王兴王景恒身着月白锦袍,手持折扇,站在船舷之上望着两岸初绽的柳芽,笑道:
“这江南春景果然不负盛名,这才二月里便有了如此温润景致。听说景幽侄儿你这几年时常往塞北为景弈侄儿求神找药的,想来是没见过江南这般美景吧?”
被景恒提及的景幽此刻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垂眸将眼底的一片冰冷藏在悠悠流淌的江水之下。
他轻声道:“皇叔所言极是,不过皇爷派皇叔前往江南也并非是欣赏江南美景。
巡视河道是念及江南百姓生计,侄儿随行,也是想跟着皇叔多学习学习。”
景恒扇柄轻敲掌心,侧过脸来盯着自己这位年纪不过十八的侄子,笑意不减:“你还小,父皇派你跟随我南下也不过是想让你多散散心,莫要如此严肃。
你父亲走的早,只留下你和景弈侄儿,只是景弈侄儿这身子骨一直不见好,你总不能一直这样紧张着,若是……”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似有不妥,景恒立刻用扇柄捂住嘴巴,眼底的讥讽让景幽脸上挂着的笑容也带上了几分危险的味道。
“弟弟这些年的身子确实让人操心,不过我这个做兄长的关心弟弟也是应该的,这也算是兄弟同心,不是么?”
听见兄弟同心,景恒面上笑容不变,但是他的目光从两岸春景挪到了景幽的这张脸上。
太像了。
和他的父亲,那位活着的时候死死压着所有兄弟的太子也太像了。
景恒暗叹着,不过那又如何?
景幽的父亲早就被废,死在狱中。
眼前站着的不过是只与那位废太子有几分相似,能力手腕甚至是势力都远弱于他父亲的一个小孩子罢了。
这么想着,景恒的视线再次挪开,看着两岸远处的风景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