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满蹲在地上,利索地给一个病人扎上静脉留置针。
胶布撕开,固定,调整滴速,一气呵成。
她忙得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齐肩的短发有几缕粘在了脸颊上。
她一抬头,正好看到周逸尘走了过来。
四目相对。
周逸尘没说话,只是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那眼神,和平时一样温和,却又好像多了点别的东西。
江小满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一下。
她赶紧低下头,继续忙活手里的事,脸颊却有点发烫。
刚才那个指挥若定,让院长都言听计从的周逸尘,让她感到了一丝陌生。
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骄傲。
整个急诊大厅,此刻就像一个巨大的,正在精密运转的治疗工厂。
医生们穿梭在病床间,低声问询,快速记录。
护士们推着治疗车,脚步匆匆,核对姓名,更换药液。
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哭喊和混乱。
只有仪器发出的轻微滴答声,和医护人员压低了的说话声。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
两个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的中年人,在王德发的陪同下,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县卫生科的人。
王德发把他们直接领到了周逸尘面前。
“老张,老刘,给你们介绍一下。”
王德发指着周逸尘,脸上带着点藏不住的得意。
“这位就是我们医院的周逸尘医生,在这次中毒事件中表现积极,现场的急救分流,也是他负责的。”
姓张的科长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了周逸尘一番。
太年轻了。
“周医生,你好。”
他伸出手。
“你好,张科长。”
周逸尘伸手和他握了握,不卑不亢。
“你跟我们说说具体情况吧。”
“好。”
周逸尘没有半点紧张,思路清晰地开始汇报。
“下午三点十五分左右,农机厂工人陆续被送来,初步统计,大概有四十到五十人。”
“主要症状是急性腹痛,恶心,呕吐,部分病人有脱水和电解质紊乱的迹象。”
“我检查了其中几位病人,判断为集体性食物中毒。”
“随后,我们对病人进行了分流处理。重症五人,已送入抢救室,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中症三十一人,正在进行催吐、洗胃和静脉补液。其余轻症患者,在观察区休息补液。”
“根据工人的描述,他们中午都食用了一道黄瓜拌肉的凉菜。”
“我个人初步判断,是细菌性食物中毒的可能性比较大,具体是哪种菌,还需要等样本的化验结果。”
他的汇报,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时间,地点,人数,症状,处置方案,初步判断。
条理清楚得像一本教科书。
两位卫生科的干事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审视,逐渐变成了惊讶和认可。
张科长最后问道:“样本呢?”
“已经派人去取了,包括厂里食堂的食物样本和现场的呕吐物。”
王德发在一旁补充道。
“好,处理得很及时。”
张科长拍了拍周逸尘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赞许。
“小同志,干得不错!给我们县里的医疗系统长脸了!”
……
一直忙到天色擦黑。
农机厂那边派来了人,卫生科也留了人驻点。
大部分中毒的工人情况都已经稳定下来,需要留院观察。
医院为此紧急腾出了内科和外科的好几间病房。
周逸尘和江小满,总算能歇口气了。
两人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夏天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一股热气。
吹散了些许疲惫,也吹走了医院里那股浓重的消毒水味。
“累坏了吧?”
周逸尘看着江小满,她那张娃娃脸上满是倦容。
“还行。”
江小满摇摇头,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就是腿有点站不住了。”
周逸尘笑了笑,伸手从她肩上接过了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
“走吧,回家。”
“嗯。”
回到家。
周逸尘拧开电灯的开关,屋里亮起一片昏黄的光。
他放下包,先去炉子那看了看。
炉火已经熄了。
他熟练地拿起火钳,夹开封着的煤块,添了几块新煤,又拉了拉风箱。
火苗一下子就蹿了起来。
江小满则去打了盆水,洗了把脸,整个人看着精神了点。
“晚上吃什么?”
她走到周逸尘身边,看着炉子上跳动的火光。
“下午李婶给送了两个馒头,还有点咸菜,我再给你卧个鸡蛋,凑合一顿吧。”
“好。”
江小满乖巧地点点头。
她搬了个小马扎,就坐在炉子边,托着下巴看周逸尘忙活。
他从碗柜里拿出个小铁锅,倒了点水,等水烧开,磕了个鸡蛋进去。
动作不急不缓,有条不紊。
就好像下午在急诊大厅里指挥几十号人的,不是他一样。
江小满看着看着,忽然开口。
“逸尘。”
“嗯?”
“你今天……好厉害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里面全是崇拜。
“当时那么乱,几十个人都挤在那,我都快吓蒙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慌?”
周逸尘把卧好的鸡蛋盛进碗里,推到她面前。
“先吃。”
他自己拿了个馒头,就着咸菜啃了一口。
“没什么慌不慌的。”
他嚼着馒头,慢悠悠地说。
“人多,事杂,就更得把事情想清楚。”
“先把最要命的病人挑出来,再把问题不大的放一边,剩下的就好办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在说一件一加一等于二的简单事。
可江小满知道,没那么简单。
那需要多冷静的头脑,和多大的胆量啊。
“王院长和李主任,他们都听你的。”
江小满小声说。
“那是他们信任我。”
周逸尘笑了笑,“也是情况紧急,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他知道自己今天有点出格了,但也无伤大雅。
起码结果是好的。
江小满也看出了他不想多谈,便不再问了。
她低下头,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鸡蛋汤。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吃完饭,周逸尘收拾了碗筷。
江小满靠在椅子上,累得不想动弹。
周逸尘洗完碗,擦干手,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本翻得有些旧的《内科学》。
他在江小满身边坐下,翻开书。
“今天累了,就不讲新的了。”
“我把上次说的,关于电解质紊乱的部分,再给你捋一遍。”
“你看,今天那些中毒的病人,又吐又拉,最容易出现的就是低钾血症……”
他的声音温和而平稳,像一股清泉,慢慢流淌进江小满的耳朵里。
驱散了她一天的疲惫和紧张。
江小满靠得更近了些,听着他讲解,眼皮子开始打架。
窗外,夜色渐深。
巷子里传来了邻居家的说话声和孩子的笑闹声。
屋内的灯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安稳,踏实。
仿佛下午那场惊心动魄的抢救,只是一场遥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