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观照挥过拂尘,与曹嫲嫲同样施礼道:“有劳善人”。话落并不迈步,显是等曹嫲嫲走先。
曹嫲嫲瞄了一眼谢老夫人脸色,赔笑与观照道人点头回礼道:“婆子怎敢当得此话”,随即走了在前面。
临出中门,仍没听得用来传唤下人的铜铃响,曹嫲嫲回身些许,隔远看谢老夫人还独自呆呆坐在椅子上。
夏日旭阳分外明亮,照得万物添新,唯人添旧。
那种垂老暮气,曹嫲嫲只在一人身上见过,是前些年,张太夫人的孙女张芷没了。
但谢家并未谁人大祸,主君谢简虽被逆贼牵连,所幸承哥儿有勇有谋,前儿个圣人还令宫中内人来传了口谕称赏的。
“道人稍候。”曹嫲嫲与观照道人赔了个不是,转过门廊寻了还在偏房候着的女使,叮嘱伶俐的先进去陪着老祖宗,再转回来才领着观照往渟云处。
行走间免不得又连称“怠慢”,叹气道:“别说底下年轻些娘子慌张,咱们谁个不怕呢。
婆子我随祖宗几十年过来,太平年景里,轻巧是些针线诗书,肃重不外祖宗香火,不知那晋.....”晋王已成逆贼,襄城县主也被夺了封号,曹嫲嫲面露窘相,转口道:
“不知那厮是个什么虎狼脱胎,对着一屋子老弱妇孺喊打喊杀,天可怜见宋府娘子会些手脚功夫,不然,我今儿未必有命替道人您领路。”
她等得些许,却见观照道人目不斜视,全无应答之意,自话续道:“
您刚儿可瞧着祖宗还算硬朗,实则这几夜没睡出个囫囵觉来,三四更天梦魇惊醒,抓着人就胡话问几个娘子回全了没。
后院里还没落得个安生,前头主君又是在万岁前当差,天晓得哪桩哪处出了岔子,累及这一屋人。
您别嫌我话多,换了旁的,婆子我是一句不敢开口,也是见得道人您慈相,真就菩萨来了,难怪院里云娘子...
诶?”曹嫲嫲疑声顿了顿,“云娘子那性情,跟道人您像十成九,就一点合不上,刚儿我听您说人要往高处些,我瞧着院里云娘子独独不好这个。
她是半点争高逞上的心气也没有,人人都夸好个贤淑恬静性子。
她也快到岁数了,老祖宗想给她求门好亲,那处人家,您定是知道的,张家国公府里的幼孙,与她年岁差不了几个,相貌才学都出挑。
二人还相识的早,她进咱们府门那年,张家哥儿与她问过万安。
张家老祖宗,与咱们这更是是常来常往的情谊,也拿她当个孙女,此等人家,咱们祖宗才.....”
“这是什么?”观照忽儿停住脚步,伸手拦住一缕枝丫含笑问。
曹嫲嫲看往观照道人手上,是渟云院门边种的长春红。
两处隔的实近,从谢老夫人院外门出来,折道十来步就是渟云处,没说几句就到门口了。
因着昨儿传过话,犯不着丫鬟再吆喝,本是要当个闲步走进去的。
她顺着枝丫往上瞧,是匠人拿细丝把花藤扎成束,做的迎门娇,近来天暖,叶肥花好簇绕着门廊格外缤纷热闹。
不过,拿来捂门的花,好看归好看,算不得稀奇。
谢府偌大宅邸,下人进进出出见多了,估计没几个特意杵在门口看的,何况曹嫲嫲跟随谢老夫人,赏过奇花异卉不计数,更不拿两株墙头草本当回事。
她既不当回事,免不得思忱,观照道人没少出入宫闱,定也不会额外留心寻常东西,多半是不愿意听个下人置喙渟云,故意扯了个由子。
“是长春红。”曹嫲嫲笑道:“此物耐寒,冬日里添两盆炭火在旁,雪天也能养出花来,所以栽种在人来人往处,添些颜色。”
“哦。”观照道人笑笑松开手,仍示意曹嫲嫲走在前,“善人请”。
曹嫲嫲点头,小步领先半个身位,远远看着更像两人并行进了门。
她也不愿与观照道人多于絮叨,只这么些年,身家性命连一屋老小都系在了谢府根子上,谢家荣华,当下人的不一定跟着鸡犬升天,谢家完了,那一定是鸡犬不留。
依着谢老夫人这几日焦急上火,张家张瑾已然算不得渟云良配,宋府那袁簇不是喜欢渟云喜欢的跟眼珠子一般,前几年宋家六郎还巴巴的给渟云寻藕,去岁又在万安寺拉拉扯扯。
这一干人,不正合凑成一家子。
现在宋府宋颃拼死救驾,宋隽勇赴陈州,宋爻更是清正文臣之典范,宁死不肯屈,一屋子的圣人座上宾。
最好能尽快跟宋府定个亲,谢府在这次谋逆案中,才算得安稳落地。
曹嫲嫲还想继续敲些口风,观照温声徐徐道:“果然人力强求天工。”
“这话是什么说道?”曹嫲嫲措手不及,没听出里间意味。
“天无常照月,门有.....”观照停住身子回望了一眼,笑道:“四时春,是个好意头。”
说着犹思量了一阵,方继续走,三五步过了甬道,便是渟云院里,地方不大,光景一览无余。
中间是三四垄虎杖长的迎风招展,虎杖左边几株桃李芳菲早谢,凌乱挂着些许指头大小青果,树下有个秋千架子,新春系的红绸还挂着没取。
右边整面墙忍冬郁郁葱葱已带了一簇簇苞蕊,许是这几日晴好的缘故,虽藤蔓上还没见有花盛放,风送过来仍是极浓的甜香味。
檐下辛夷坐在小凳上,抱着篓川木边摘边等候得多时,一见着门口有了人影,立时搁下篓子起身踮着脚的看。
她倒不认得观照面目,只看曹嫲嫲身旁站着得手执拂尘,冠人装扮,定是寺庙里来的无疑。
“来了来了。”辛夷欢喜呼得一声,也不上赶着迎客,反调头窜进屋里,大声喊道:“来了来了,你师傅来了。”
观照随曹嫲嫲再走了两步,冷胭与辛夷从房里急急钻出,快步到檐下慌张福身告罪,道是“原本冷胭在外候着的,晨间大夫新开了一味三七,管事多拿了些来。
渟云瞧着,非要自个儿炮制,所以两人都在旁帮手,没在原地相候,非是不恭敬。”
话音落脚,门口处辛夷扶着渟云冒了出来。
“师傅。”她撒手辛夷,自拎着裙角往台阶下跑。
这些天病恹入骨,痩的她似秋日黄花,观照目光落在渟云拎着裙角的右手腕上。
那里空空荡荡,她旧年从不离身的串子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