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玉看得认真。
这封信是田氏写的。
信上说徐三妹被人卖到江南以后不服管教,经常被老鸨毒打。她又水土不服,生了一场重病后,被老鸨低价转卖给了一个姓何的书生。
徐三妹机灵。见那姓何的书生涉世不深,就哄着书生往通州城的方向走。
徐青玉看到这里眼眶微红。
三言两语之间,她仿佛看到徐三妹深处绝境却依然想办法回家的坚定。
那书生中途病了一场,两人刚好在周家的庄子上落脚。
徐三妹以为徐青玉还在周府当奴婢,就央人去通报周府,周府这才得了徐三妹的消息。
可惜等他们去找书生索要卖身契的时候,那书生已经不见踪影。
田氏还说,如今周家把徐三妹奉为座上宾,对她嘘寒问暖,并不曾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且徐三妹并未住在周府,而是带着母亲住在乡下舅舅家。
也就是秋意家。
徐青玉看完眉头越皱越深。
这个故事看起来无懈可击。
故事里的周府个个都是好人,全都在向她释放善意。
徐三妹脾气倔强、不服管教,或许是真;她跟了一个落魄书生,或许是真;一路跋山涉水的回到通州城找她,也是真。
可惜——
那书生消失得未免太过巧妙。
周贤见她蹙眉不语,便出主意:“要不然……反正那书生也消失不见,我派个人去把你妹子接来这边,还有你娘——也好让你们母女俩团圆。”
徐青玉勉强笑道:“我娘挂念我兄长,她要在通州城城等我哥回来。”
周贤又道:“那索性先把你妹子接来,在这边寻个事情做也是好的。”
徐青玉也摇头:“若是那位姓何的书生回来告我三妹私逃怎么办?”
周贤一愣。
这主家不见,奴仆自然该在原地候着。
再者徐三妹是奴籍,出来做工多有不便。就算赚了银钱,也是为那位何书生做嫁衣。
见徐青玉不再将这事怪到周家头上,周贤这才放下心来。
徐青玉却将信纸折叠起来,心中暗想——
她不相信这封信上的内容,她得亲自见一面徐三妹。
徐青玉正盘算着启程的时间还有交接的工作,若回周府来回至少十天半个月,尺素楼的一切她都得交办妥当。
况且,这一次她再回去——
总要把秋霜也顺道捞出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她刚将信收起来,公主府就派人来要她为那《烟锁池塘柳》的画作补色,公主殿下甚至亲点她徐青玉的名字。
徐青玉早料到这一段时间公主便会要他们尺素楼做画卷保养工作。那副《烟锁池塘柳》是整个青州城独一份的稀罕物件,公主自然要时常拿出来与人欣赏。五到七次显色时间,肯定很快就会用完。
尺素楼里的人一听要去公主府,各个摩拳擦掌。
徐青玉连忙去请示周贤,并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去——这好不容易的露头机会,她自然要携领导前去。
岂知周贤对这些并不感兴趣,还笑着说:“既然公主点名要你,你又是周家的人,代表我们尺素楼大大方方去就是。”
徐青玉当然也想自己去。
可独揽功劳向来是职场大忌。
她和周贤表面再是“自家人”,但她毕竟不姓周——
这段时间尺素楼很是太平,他们用一批用剩下的假花住了云记的嘴。
周贤如今无债一身轻,心思难免懒怠,连带着逐渐对尺素楼的事情也不太上心。
徐青玉琢磨着或许他又看上了哪个风韵犹存的俏寡妇,眼下不跟她去公主府,应该是去会那个寡妇。
论领导不如手下人上进怎么办?
当然是装瞎啊!
她看破不说破,点头道:“那我就带着崔匠头去。”
徐青玉又走到后院,吆喝了崔匠头和曲善两个人。
出发前再认真检查了一遍所需的工具和原料,这才将东西全部装进一个大箱子里,由曲善抬着上了马车。
徐青玉前脚刚走,周贤也准备收拾离开。
不曾想账房宗勤却钻出来,看到周贤没跟着徐青玉去公主府很是惊愕:“东家,怎么没跟徐掌事一起去公主府?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呀。”
周贤急着去见他的新相好,满不在意,“我这大侄女能干着呢,她去也是一样的。再说,她是女娃,公主也是女娃,她们两个人说话,我个大男人去了反而不好。”
“东家怎么能这样想?”宗勤虽然对徐青玉也算是信服,但想着她终归是个女娃,将来嫁了人,说不定还是会离开尺素楼。
因此他盼着周贤不要太依仗徐青玉。
“东家也不想想,徐青玉虽然是周家的半个义女,但她到底是要嫁人的。再者她若是见了公主殿下后羽翼渐丰……总归是要独立门户的。”
“不说这些。”周贤抬手阻止,还笑呵呵的,“我相信那丫头。”
宗勤长叹一口气,很是无奈:“东家呀,董裕安前车之鉴!十几年的兄弟情分都能辜负,更何况是徐青玉这个只来尺素楼半年的女娃。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您就是因为轻信他人才上了这次大当。无论如何,您还是多留个心眼吧。”
周贤面色一滞,想到反水的董裕安,竟没有反驳宗勤的话。
而徐青玉带着崔匠头和曲善等人坐马车径直往公主府去。
说起来她上次也来过公主府,只不过那一次是跟着熊怀民和青山书院的学生们进来,他们就像是裹挟在潮水里最不起眼的一条小鱼。
而今日,却是他们的主场。
崔匠头竟然破天荒地紧张,他跟那小学生第一次进幼儿园似的坐得乖巧无比。
下了马车,更是差点没把徐青玉当成鸭妈妈一般紧紧跟着。
徐青玉笑着安慰他:“崔师傅,公主殿下又不吃人,你紧张什么?”
崔匠头嘴硬:“我…我…不怕啊。”
可到底下车时还是一个踉跄。
徐青玉忍住笑,“您老放心吧,待会我绝不让你说一句话。公主问什么,我都帮着您抢答。”
崔匠头擦擦额前的汗,“那就太好了。”
他怕啊。
平日在人前说话就紧张,更不要提今日见的可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