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那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巨响余音未绝。
时间被拉伸成一条粘稠的河流,所有声音与动作都在其中缓慢流淌。
林飒的指尖轻轻抚过面前那片蛛网般炸裂的防弹玻璃,冰冷、粗糙,带着无数细微的棱角,像极了此刻她脚下这片土地的触感。
她的视线失去了焦距。
透过那无数道白色的裂痕,窗外那些因愤怒而扭曲的脸,那些挥舞着石块和横幅的人影,都变成了一幅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印象派画作。嘈杂的咒骂与疯狂的捶打被隔绝在另一个维度,无法侵入她此刻绝对寂静的内心世界。
她的目光穿透了所有混乱,最终聚焦在了一点上。
一抹刺目的殷红。
那是从沈霆锋额角渗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黑色作战服的衣领。那抹红色在灰白色的背景下,像一朵开在坟场上的妖异彼岸花。
林飒的手指极其细微地颤了一下。
她的“生物场域感知“在这一刻自发地收缩,将所有外界纷乱的生物电信号全部屏蔽。整个感知网络像一个超高精度的定向麦克风,只锁定了一个信号源。
咚。咚。咚。
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如同磐石般恒定不变的节律。
那是沈霆锋的心跳声。
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中,在他的身体承受着狂风暴雨般攻击的此刻,他的心跳竟然没有一丝紊乱。它像一座矗立在宇宙深处的脉冲星,精准地向外辐射着代表绝对冷静与强大的信号。
这心跳声穿透了破碎的车窗,穿透了沸腾的人潮,穿透了她心中那片因震怒而即将掀起滔天巨浪的海洋,成为了她在这片混乱失序的世界里唯一也是最坚固的锚点。
林飒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幅幅画面。
帕米亚雨林中,他将她护在身后,用后背为她挡住致命的流弹。
S级实验室里,他彻夜不眠地守在门外,只为让她能安心进行疯狂的实验。
京州高层会议上,他顶着所有压力,用最坚定的声音说出“我信她“。
从相识至今,这个男人话永远那么少,表情永远那么冷。他像一柄出鞘的利刃,一块沉默的坚冰。可就是这柄利刃为她斩碎了所有荆棘,就是这块坚冰为她隔绝了所有风雨。
他不说,但他永远在做。
他早已成了她最忠诚也最沉默的骑士。
而现在,她的骑士为了守护她,正在被一群他发誓要用生命去保护的民众,用最肮脏的污秽和最尖锐的石块攻击着、伤害着。
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到极致的暴虐杀意,毫无征兆地从林飒的灵魂深处猛然升腾!
那不是普通人的愤怒,而是一种更接近于神明被触怒时的情绪,一种“创造者“看到自己的造物被亵渎、自己的守护者被蝼蚁伤害时最本能的毁灭欲!
她的精神力在这一刻几乎要挣脱理智的束缚,化作无形的利刃,将外面那些愚昧而又可悲的灵魂彻底碾碎!她甚至可以在一秒钟之内通过共振引爆他们每一个人的细胞,让他们在最痛苦的哀嚎中化为一滩血水!
然而,那股足以焚尽万物的杀意在即将喷薄而出的前一刻,被她用更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地压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冰冷的火焰被强行熄灭。
她知道。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些村民可怜、可悲又可恨,但他们终究只是棋子。
是那只躲在阴影里名为“衔尾蛇“的黑手丢出来试探她、激怒她的棋子。
真正的敌人正躲在某个安全的角落,通过某个隐秘的镜头,带着得意的窃笑欣赏着眼前这出由他们亲手导演的闹剧。他们正等着她失控,等着她被愤怒冲昏头脑,等着她对这些无辜的民众出手。
只要她这么做了,她就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林飒缓缓闭上了眼睛,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
她的心神沉入了那个只属于她的绝对理性的计算世界。
意念微动,她从自己开辟的微型储物空间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由特殊水晶制成的试管。
试管里盛放着一管呈现出淡淡金色、如同融化了的阳光般粘稠的液体。
那是未经过任何稀释的“生命一号“原液,是“神农0号“最核心的生命精华,是她所有科研成果的结晶。
她握紧了那冰凉的瓶身,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车队终于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蠕动着向前。
那条由血肉和意志强行撕开的狭窄通道,脆弱得好像随时都会重新闭合。
沈霆锋依旧在她的车窗边,一步不离。他高大的身躯随着车辆的移动而移动,像一座移动的人肉盾牌,将所有可能飞来的攻击都挡在了自己的身体之外。
林飒睁开眼,侧过头,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侧脸。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委屈、愤怒,甚至没有丝毫痛苦,只有一种属于顶级军人的绝对执行力。
他的任务是保护她。
那么,他就用尽一切去完成这个任务。
至于他自己,早已被排除在考量之外。
林飒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再次闭上了双眼。
这一次,她的大脑进入了超频运转状态。
一个恢弘到极致的蓝图在她的脑海中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开始构建。
“焦土病“样本的基因序列被拆解成亿万个片段,与“生命一号“原液的分子式进行对撞、重组、模拟。
脚下这片土地的土壤成分、ph值、微生物死亡率……
空气中的湿度、温度、风速……
即将进行的现场直播,每一个镜头角度,每一秒的画面呈现,所需要达到的视觉冲击力……
所有的数据、参数、变量都在她的大脑中汇聚成一条条奔涌不息的信息洪流。她要做的不是一个简单的科学实验,而是一场足以颠覆十四亿人世界观的、精准到每一个原子层面的现场神迹!
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必须精确无误。
“等着吧……“
林飒在心中对自己,也对那些看不见的敌人冷冷地说道。
“我会让你们跪着忏悔。“
当她再次睁开双眼时,那双清亮的杏眸深处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
吉普车终于艰难地驶出了那片愤怒的围城。
远处,一个用铁丝网和拒马临时围起来的驻地出现在视野中。
当车队驶入驻地,那沉重的钢铁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将所有的喧嚣与恶意彻底隔绝的那一刻。
一直如标枪般挺立在车旁的沈霆锋,那紧绷如钢铁的身体才极其细微地、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车门开启。
林飒第一时间冲了下去。
她没有说任何一句话,甚至没有去看他额头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她只是动作快到极致地从随行的医疗兵手中一把夺过急救包,撕开。
棉签,碘伏,纱布……
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属于顶尖科研人员的绝对精准与高效。
她踮起脚尖,仰着那张清冷的小脸,一手扶着他坚实的臂膀稳住身形,另一只手举起沾着碘伏的棉签,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血污。
她的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与她此刻心中那片冰冷的杀意,形成了最极致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