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喆赶到医院的时候,陈叔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
陈叔伤的很重,抢救过程中一度呼吸暂停,送入IcU后也一直依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医生说,他的苏醒意识很强烈,经过一周的抗争,他终于获得了胜利。
陈叔与还在上小学的女儿相依为命,除此之外,他在森北市没有任何亲人。
重症病房不允许家属陪护,却也有固定的探视时间。
考虑到陈叔孤苦无依的情况,季璟泽抛开一切杂念,安排孙浩准时过去探望。
每天看着陈叔沉静的脸,孙浩总是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氧气罩紧紧扣在遍布伤痕的脸上,平日那张憨厚老实的圆润面孔,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看都有一种沧桑感,他鬓角的白发,更是完美诠释了岁月不饶人。
也不能怪季璟泽会产生同情之心,见到陈叔这样的面貌,孙浩也有点于心不忍。
像陈叔这样真诚踏实的人,怎么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呢?
孙浩没有敷衍季璟泽的安排,他不但每天如约去看陈叔,还会向医生询问状况。
探视时间结束,返回季璟泽的高级病房,他也会认真做个汇报。
在连续跑了三天后,医生说陈叔状态不错,随时有苏醒的迹象。
着急也没有用,只能沉下心来等待,盼了四天,总算是盼来了好消息。
陈叔醒来后的状态很不错,转出重症病房,就是向好的开始,季璟泽也松了口气。
他确实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清楚,能为他答疑解惑的人,只有陈叔。
可他需要注意询问的方式,万一刺激到陈叔的情绪,诱发其他病症,就麻烦了。
叫孙浩和陆喆跟着,是为了防止意外情况,但对话的时候,季璟泽希望只有自己留下。
孙浩固执的不肯离开病房半步,硬拉着陆喆作伴,弄得陆喆格外尴尬。
季璟泽脸色黑的可怕,陆喆因乔雨曦的事,本就有点心虚,此刻紧张到手心里全是汗。
孙浩就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气氛说不出的压抑。
陈叔被三人这样的场面弄得哭笑不得,他偏头望着季璟泽,眼睛里已失去了往昔的光。
“季总,不妨就让他们留下来吧,他们安心,您也安心,我敢作敢当,没什么不好说的。”
陈叔的声音依然沙哑,医生说他还不能说太多话,季璟泽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狠狠剜了孙浩一眼,待病房里重新恢复安静,季璟泽才勉强朝陈叔笑了笑。
孙浩请来的护工尽职尽责,将季璟泽照顾的很好。
一周时间,身上的伤痛不可能痊愈,但整个人明显精神了许多,甚至已经得到允许,可以在医院内小范围活动了。
不让到外面去透透气,是因为连日积雪,会给腿脚不便的病人造成困扰。
季璟泽就是坐在轮椅上被孙浩推过来的,陈叔见到这样的他,欣慰的笑了。
看到这样的笑容,他们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只是他们没想到,陈叔会这样坦诚。
就像车祸发生时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样,现在的陈叔,似乎也做好了自己被逮捕的准备。
季璟泽深吸一口气,声线清冷:“陈叔,医生说你不能有太大情绪波动,尽量少说话,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问题,不到不得已时,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就可以了。”
陈叔张了张嘴,刚想发出声音,又反应过来不对,只憨憨朝季璟泽笑了笑。
熟悉的状态直击心灵,季璟泽偏开头,努力压制着翻涌到胸口的酸涩。
气氛愈发沉闷,孙浩适时从口袋里掏出便利贴和笔,面无表情的递到了陈叔手边。
“陈叔,要是有不好表达的情况,你在这便签上画两笔,我们也好明白你的意思。”
闻言,季璟泽皱眉望向孙浩,那表情,好似下一秒就能将孙浩生吞活剥。
感受到季璟泽目光带来的压力,孙浩乖乖坐好,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
“本意就是要来问清楚原委,提前做好准备,有什么不好?”
寂静的病房里,孙浩的话字字清晰,陈叔忍不住再次笑出了声。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展现出如此轻松的状态,他是逃出了阎王爷的手掌心,可他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样美好的时光,每分每秒,都值得他珍惜。
再不感受生命的快乐,他会后悔。
像是猜到了陈叔心中所想,季璟泽清了清嗓子,率先表明了立场。
“陈叔,你在季家待了很多年了,跟在我身边的时间也不短,我们虽然算不上朋友,也不是工作上并肩前行的合作伙伴,但至少在我心里,你算是半个家人。”
陈叔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转头望向表情平静的季璟泽,眼眶瞬间红了。
“我没有第一时间向警方反映车祸发生前的情况,就是想和你问个明白,我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你做出这样的选择?生死关头,你拼尽全力猛打方向盘,又抱着怎样的心情?”
说到最后,季璟泽声音颤了颤,垂落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要说他一点都不愤怒,肯定是假的,但要他憎恨,又一点也恨不起来。
季璟泽从小就没有家,爷爷奶奶是严厉的,叔叔婶婶是冷漠的,只有家里的佣人,才能让他感受到些许温暖。
陈叔和赵妈,于他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可以在他们面前彻底释放天性,他完全不用防备他们,可陈叔却背刺了他。
看着陈叔翕动的嘴角,季璟泽低垂眼睑,声音不怒自威。
“你不用解释,我也知道,你做出这种事,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你不想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就想用自己的命来抵罪,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女儿失去了你,将来会如何?”
提到女儿,陈叔眼中霎时蓄满了泪水,他的脸微微抖动,神情悲恸。
“你女儿还那么小,根本不明白大人间复杂的关系,不过你放心,我们托朋友将她照顾的很好,她只当你是到外地出差了,期盼着你能带礼物回来接她回家。”
泪顺着眼角滑落,陈叔吸了吸鼻子,绝望的闭上眼睛,模样说不出的狼狈。
他从来没有在雇主面前掉下过眼泪,季璟泽的话,精准扎中了他的痛处。
他的女儿成了孤儿,可不会有季璟泽这样的命运,未来如何,谁也无法定夺。
气氛烘托至此,季璟泽也不好再继续了,面对陈叔压抑的哭声,他选择了沉默。
病房里静的落针可闻,每个人都怀揣着心事,谁也不愿第一个开口打破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陈叔渐渐止住哭泣,他用哭红的眼睛望着季璟泽,轻轻点了下头。
“季总,对不起,您要问的事情,我一定不会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