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还有一个人呢?”周显怒吼着,紧接着听到小兵结结巴巴的辩解:
“他、他说去捡柴火,还没回来……可、可能埋、埋、雪里了。”
“废物!”
周显一脚踹翻小兵,目光扫过孟节,又落在小兵怀里露出的玉佩一角,脸色瞬间铁青。
“这玉佩哪来的?!”
小兵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掏出玉佩:“是、是孟先生身边掉的……”
周显一把夺过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这玉佩质地精良,绝非寻常之物,定是孟节藏着的信物,那小兵必然是想拿孟节换赏钱!
“好啊,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周显拔出佩刀,寒光一闪,那名小兵还没来得及求饶,便已血流如注,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没了气息。
孟节心中冷笑。
周显的狠辣,他早有领教,只是这小兵死得糊涂,竟以为一块玉佩就能换得富贵,殊不知乱世之中,贪心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周显提着血淋淋的刀,走到孟节面前,刀尖指着他的咽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说!你是不是早就醒了?是不是故意把玉佩露出来,利诱他们去报信?!”
刀上的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孟节缓缓地睁开眼,眼底没有丝毫惧意,反而露出一抹笑容:
“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我信你个鬼!”
周显怒不可遏,挥刀就要砍下去。可刀刃即将触及孟节脖颈的瞬间,他又猛地停住。
主公的回信还没到,他不敢杀!
就在这时,洞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守兵慌慌张张跑进来:
“周大人!不好了!山脚下发现了不少人影,像是……像是搜寻的人!他们手里拿着悬赏令,说找到孟节赏黄金千两!”
“什么?!”
周显猛地拔出腰间佩刀,脸色铁青,“一群见钱眼开的蠢货!给我守住洞口!谁敢靠近,格杀勿论!”
他转身看向孟节,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主公的回信迟迟不到,外面的搜寻队却越来越近。
难道真要杀了孟节灭口?
可就在他抬手要下令的瞬间,他的亲信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洞里,递给他一个极小的蜡封小纸卷。
周显借着微弱的火光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伺机转移。如若被擒,不杀,喂药断其声,斩臂断其书。”
他不知道,李泽厚的回信之所以延迟,是他的前两封密信分别被长孙诚和监军高潜截获。
这第三封,还是李泽厚换了信鸽路线才勉强送出。
而李泽厚真正的算计是:留着孟节,既能牵制杨千月,又能逼她在汴梁的布局上狗急跳墙,忙中出乱,引起皇帝猜忌。
若实在守不住,便将孟节丢给搜寻队,让杨千月拼尽全力,救回的却是一个不能说话写字的“废人”,断了她招揽的念想。
周显狞笑着,把原文读给孟节听,就为杀人诛心。
本以为孟节会痛苦绝望,对方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周显咬牙切齿地说道,凶狠地拿着刀在孟节眼前晃动着,“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大不了同归于尽。”
孟节淡淡地说道,“我相信你敢。我腿已经断了,是生是死,还不是你说了算。就等着周大人你一句话了。”
他这副举重若轻的态度,令周显更加愤怒,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怒气冲冲地对赶来的王郎中说道,“王郎中,让人变哑巴的药水呢?拿来给他灌下去。看他还怎么口出狂言,胡说八道!”
王郎中惊讶地望了孟节一眼:“周大人,这是主公的旨意吗?我怎么收到的消息是尽快转移??”
见周显被噎着没有回答,王郎中借机岔开话题。
“周大人,别意气用事。来日方长。他腿都断了,能动的也就嘴皮子。要打要骂,有的是机会。后山有一条密道,是早年猎户打猎时挖的,可通山外。我们赶紧带着孟大人转移出去,等风头过了再做打算。”
周显心中憋闷,眼睛一亮:“你怎么不早说?”
“此密道狭窄难行,颇为险峻,非万不得已不敢去走。”王郎中躬身道,“属下这就带您去。”
周显立刻吩咐两名守兵:“抬上孟节,跟王郎中走!其他人跟我守住洞口,拖延时间!”
孟节被裹在棉被里,由守兵抬着跟在王郎中身后。
他能感觉到路线越来越陡,空气越来越潮湿,显然是在往山腹深处走。
王郎中走在前面,脚步沉稳,时不时故意踢到几块碎石,或者踩到枯枝,发出声响。
这是在给外面的搜寻队传递方位。
他不确定声响招来谁,至少有机会让孟节逃出去。在他心里,唯一能扳倒侯爷、有能力为家人报仇的只有这位孟大人。
不知多久,忽而听到一声狼嚎。紧接着又听到几声狼嚎回应。
如果在野外生活过,就能分辨出不是真狼嚎,而是人在叫。
孟节心中一凛,本能地感受到了转机的发生。
或者死或者生。
王郎中脚步一顿,转身对守兵道:“前面就是密道出口,小心脚下。”
话音未落,黑暗中突然窜出几道黑影,手中钢刀寒光一闪,瞬间刺穿了两名守兵的喉咙。守兵甚至没来得及呼救,便倒在了地上。
“谁?!都给我站住!”
周显的怒吼声远远地从身后传来,显然是被刺耳的狼嚎声和打斗声惊动,带着人追了过来。
黑影中走出一人,手中举着一枚鎏金耳环,耳环上的珍珠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莹润的光——正是杨千月交给吉祥的那一只。
“孟大人,长公主殿下有令,接您回家。”那人声音低沉,正是萧景琰派来的亲信头目。
孟节看着那枚耳环,眼前瞬间闪过洛阳公主府的那个夜晚,杨千月戴着它,眼底带着狡黠的笑意。而他故意咬住耳环,挑衅地看着她。
那些看似荒唐的片段,此刻竟成了救命的信物。
“是……长公主派你们来的?”孟节明知故问道,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他单纯不敢相信,想再确认一遍。
“正是。”头目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孟节,“我们这就带您出去。”
就在这时,周显带着人冲了进来,见守兵已死,孟节被劫,怒吼道:“找死!把孟节留下!”
黑影们立刻结成防线,与周显的人厮杀起来。
密道狭窄,双方只能近身搏斗,刀剑碰撞的声响、惨叫声在山腹里回荡,震得碎石簌簌落下。
陈锋死死护在抱着孟节的头目身侧。他刀法狠辣实用,专攻下盘,在狭窄空间内极大限制了对手的行动。
王郎中趁乱一路狂奔到无人处,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弹,点燃后朝着密道上方射去。
红色的信号弹冲破黑暗,在夜空中炸开,像一朵盛开的红梅。
山外的高坡上,萧景琰正望着山林的方向。
看到红色信号弹的瞬间,他立刻下令:“所有人,朝着信号弹的方向冲!务必护住孟大人!”
一时间,山脚下的猎户、山匪、萧景琰带来的长公主府精锐,纷纷朝着信号弹的方向涌去,手中的武器在风雪中闪着寒光。
密道内的厮杀还在继续。周显红着眼,疯了一样朝着抱孟节的头目砍去,他知道,若是丢了孟节,李泽厚绝不会饶过他。
头目抱着孟节,一边躲闪一边反击,身上很快添了几道伤口。
孟节看着他浴血奋战的模样,又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呐喊声,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曾以为自己是弃子,却没想到,杨千月竟真的会为了他,明着动用如此多的人力物力,甚至不惜冒着皇上震怒,冒着干预朝政的指控,冒着侯爷的阴毒反击,正面抗衡。
这意味着,正式宣战!
一枚冷箭射向孟节时,陈锋直接用臂甲格开,箭簇在铁片上划出刺耳声响,他眉头都未皱一下。
“快走!带他走!”
头目听到陈锋的喊话,抱着孟节朝着密道出口冲去,留下陈锋断后。
周显杀红了眼,想要奋力追赶,却被陈锋率领的黑影们死死缠住。
“啊!!!”
陈锋狂吼一声,如猛虎出山,肆意杀戮,宣泄这些日子在公主府的憋屈和压抑。气势咄咄逼人,只攻不守,意图取人性命。一连斩杀数人,吓得周显连连后退。
他看着孟节的身影消失在密道出口,眼中满是怨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密道出口外,风雪依旧。萧景琰带着人早已等候在那里,见头目抱着孟节出来,立刻上前接应。
“孟大人,无恙吧?”萧景琰声音急切,双手接过了孟节。
对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一张万两面值的银票,外加一箱黄金珠宝交到了头目手中。
还不忘叮嘱一句,“避过这阵子风头,再去兑换。侯爷下手毒辣,如果被发现,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那头目愣了一下,没想到萧景琰会这么说,拱了拱手,语气真诚:
“谢了!”
萧景琰只是笑了笑,“快走吧!注意隐匿踪迹。”
那头目带着自己的手下抬着金银的箱子,很快消失在白雪映照的夜色里。
孟节靠在萧景琰怀中,望着漫天风雪,嘴角勾起一抹虚弱却坚定的笑。他抬起手,手心里是长公主的耳环,声音沙哑却清晰:
“替我……谢过殿下。”
萧景琰点头:“先生放心,殿下在洛阳等您。”
他转身对众人下令:“立刻撤退,返回洛阳!陈锋,你来善后。”
陈锋拿着刀,点点头,沉默而机警地观察着四周,压低声音道,“有人从西边来了,快撤!”
孟节闭上眼,细细摩挲着手里的珍珠耳环,感受着身下马匹的颠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活着,报仇。
李泽厚、周显,还有那些毁了他一切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殿下。
你为何这么傻呢?
你就不怕圣上昏庸,借机治你的罪么?我孟节可是犯了私购官粮的死罪。
你相当于费劲千辛万苦,救了个死刑犯。
你殚精竭虑,把自己变成了同谋。
你图什么?
值得吗?
他动了动腿,感到了比肉体疼痛更深的一股刺痛。
自己已非昔日挥斥方遒的谋士。
而是一个废人。
一个会被同情怜悯对待的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