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源在北地如同命脉,城中所有水井皆为官有,一一登记造册,且建了井室,日夜有人轮守。
井枯封填时,也会有官差在旁边监督,确保封填严实。
至于围在旁边的百姓则纯粹是看热闹,毕竟封井这事儿并不常见。
苏未吟对封井没多大兴趣,但见采柔一脸好奇的样子,反正隔得也不远,便点头道:“行,看看去。”
此时,井室已经被拆除了,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只能看到倒土入井时腾起的扬尘。
大家都在讨论这口给周边百姓带来了几十年甘甜润泽的水井。
一个年过半百的婆婆用靛蓝花布裹着几张麦饼,惋惜道:“我十六岁嫁过来的时候这口井就在了,难得有口甜水井,唉!”
旁边人接话,“您还记得有一年闹旱吧?两个多月没下雨,城里好多井都断水了,这口井还是到那个水位,都没见往下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没水就没水了。”
“你们懂什么。这井啊,是格兰山的天神所赐,如今让天神收回去了而已。”一个苍老低哑的声音插进来。
苏未吟好奇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头发灰白稀疏,面皮枯皱,散布着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寿斑。
说这话时,他双手交叉放置于胸前,面向格兰神山所在的方向,极其虔诚的行了个礼。
一句话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很快有人问:“老人家,您这话什么意思?”
老人回答:“那天晚上响旱雷,你们都没听见吗?”
“听见了呀。响旱雷跟这口月亮井有什么关系?”
老人睨他一眼,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走出人群。
“还什么关系,就那晚响完雷,第二天这井就没水了,你说是不是格兰山天神给收回去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苏未吟向旁边的采柔低声解释,“在北地人的信仰里,格兰是雷神的名字。”
“哦,这样啊!”采柔拉长声调,恍然大悟。
心想还是得多读书啊,不然凑个热闹都听不懂别人说的什么意思。
“不能吧?格兰山天神为什么要把井水收回去?”
“原来是这个原因!”
有人半信半疑,有人已经开始冲着格兰山虔诚行礼了,行完礼再来探讨山神为何要将收回水井。
是年初时祭祀的牛羊不够肥吗?还是有人做了什么恶事激怒了天神?
填土的扬尘逐渐往外蔓延,人群也开始往后退。
没什么可看的,苏未吟带着采柔他们继续往驿馆去。
没走多远,苏未吟忽然觉得背后好像有人在盯着她。
复行几步猝然回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然而视线所及并无异样,只有一只驼队正巧经过,看方向,应该是从互市监出来的。
高大的骆驼迈着沉稳的步子,遮断了街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小姐,怎么了?”
采柔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被路过驼队身上浓郁的气味熏得皱起眉头。
苏未吟收回目光,将那一丝疑虑按下,“没什么,走吧!”
她神色如常的继续往前走,与那支慢吞吞的驼队交错而过。
等她走远了,队伍中间,一个牵着驮货骆驼身材魁梧的汉子悄然回头。
阴鸷的目光越过晃动的驼峰和货物,精准落在苏未吟的背影上,眼神深处毫无商旅的疲惫或好奇,只有鹰隼打量猎物的锋锐。
很快,他又转过头来,伸手将遮面的防沙头巾向上拉了拉,将大半张脸都掩在布料之下,继续跟着队伍沉默前行,来到北门。
献礼将近,无论进城还是出城,都需要经过严格的查验,因此出城这边同样大排长龙。
等轮到驼队时,带队胡商已经早早的准备好各项文书,呈递给当值门官。
展开文书,看到上头落着一新两旧三个互市监的印,门官先看了眼胡商,再顺着驼队往后走。
“因为什么原因复检啊?”门官问。
胡商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用不太流利的官话回道:“回军爷,送货过来的老板在路上病了,多耽搁了一日。”
他指着门官手里的一份书函,“申文上已详述,互市监也落印了。”
门官停下脚步展开申文,上面不仅落了互市监的印,还有易货商队的印。
已经复检过,文书齐全,加上后面还排着长队,门官也就没在这驼队花太多时间,让人简单查看后就放行了。
出了城,驼队全速往北,赶在天黑之前离开雍境,来到胡地落鹰山。
哈图努坐在货架上,远远望着前方嶙峋的山石,拿出狼骨哨吹出特定的节奏。
很快,同样的哨声回过来。
哈图努长舒口气,这才从车架下来,手按着钝痛的胸口,由阿鲁搀扶着走过去。
夜幕将至,行至背风处,光线更是一暗。
“你们——”
阿鲁正准备骂这些没眼力见儿的东西不过来接,数道凌厉的光影已袭至身前。
冰冷的刀锋从山石后探出,携着刺骨寒意架在两人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