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你胆子很大，人也挺有意思。”
他把材料和订单一起递给旁边的王主任。
“王主任，你去安排一下，给红星罐头厂报个名，下个月的工业产品交流会，让他们参加。”
“好的。”王主任接过材料，心里也松了一大口气。
张耀整个人都懵了，巨大的惊喜砸得他晕乎乎的，半天才反应过来。
“李处，您……您同意了？”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同意了。”李处重新戴上眼镜，又恢复了那副严肃领导的模样，“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交流会上全省的好厂子都会去，能不能在那上面拿到订单，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谢谢李处！谢谢！”张耀激动得差点当场给他鞠个躬，“我一定不让您失望！”
“行了，具体安排王主任会告诉你，你先回去好好准备吧。”
张耀晕晕乎乎地跟着王主任出了办公室，感觉脚底下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
走到楼下，王主任突然停下脚步。
“张厂长。”
“哎，您说。”
“李处这个人，最看重的就是踏实肯干，最烦的就是花里胡哨。你今天能打动他，不是靠别的，就是靠你桌上那瓶罐头，和你包里那些实打实的订单。”
“我明白。”张耀心里热乎乎的。
“记住，机会只有一次，好好把握。”
张耀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走出工业厅气派的大门，他站在那晃眼的大理石台阶上，看着头顶那片被政府大楼切割出来的湛蓝天空，胸中积攒了两天的憋屈、愤怒、紧张和现在的狂喜，猛地一下全冲上了头顶。
他再也忍不住，仰天长啸一声。
“啊——”
洪亮的声音在庄严肃穆的办公楼前回荡，吓得门口的保安一个激灵，猛地回头看他，以为遇上了疯子。
张耀才不管那么多，他现在就想把心里那口气全都吼出来！
吼完，他掏出包里那个被压得不成样子的馒头，对着它狠狠咬了一大口。
妈的，真香！
这一口，吃出了前所未有的甜头。
当天晚上，张耀没舍得住好地方，找了家最便宜的招待所，一个床位五块钱，房间里一股霉味，小得转不开身，但他却睡得比任何时候都踏实。
第二天一早，他没急着回金华，而是在省城里转悠起来。
他先去了最大的百货大楼，在食品区，他看到货架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罐头，有本省国营大厂的，也有外省名牌的，五花八门，就是没有他红星牌的影子。
他又跑了几家供销社，情况也大同小异。
他也不气馁，揣着个小本子，把每一家的位置、每一款罐头的价格、包装、口味，甚至售货员的态度，都仔细记了下来。
这些，都是情报，以后都是要用在战场上的。
中午，张耀在路边摊花五毛钱要了碗阳春面，面汤清淡，飘着几点葱花。他从包里掏出那个已经干硬的馒头，掰成小块泡进汤里，等馒头吸足了汤汁，再呼噜呼噜地捞起来吃掉。
他吃得不快，但每一口都很有力。
吃完最后一口，他仰头把面汤喝得干干净净，胃里暖烘烘的，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高耸的百货大楼和街上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眼睛里像是烧着一团火。
省城，我张耀来了。
这交流会，仅仅是个开始！
吃完面，他没耽搁，径直去了邮局，给厂里拨了个长途电话。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赵铁军的大嗓门几乎是吼出来的。
“喂！哪位！”
“铁军，是我。”
“厂长！是您啊！怎么样了？省城那边有信儿了吗？”赵铁军的声音透着一股子急切。
张耀嘴角微微上扬：“有了，工业厅批了，下个月的产品交流会，咱们红星厂有资格参加。”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赵铁军狂喜的吼声：“真的？！太好了！我这就去广播里告诉大伙儿这个好消息！”
“先别急着嚷嚷，”张耀打断他，“厂里现在什么情况？”
“好着呢！新厂房地基已经打好了，施工队的李队长拍着胸脯保证，最多一个礼拜就能封顶！生产线那边老刘亲自盯着，二十四小时三班倒，没出过半点岔子！”
“订单呢？”这是张耀最关心的。
“又来了！上海那边一个大客户，直接打电话要五千箱，指明要加急！说是看了咱们上次发的货，质量比国营大厂的还好！”
张耀眉头却皱了起来，喜悦被一股压力冲淡。
“仓库还能撑几天？”
“最多三天！”赵铁军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厂长，三天后要是不发货，后面压着的单子就全都要延期，咱们好不容易攒下的信誉……”
“我知道了。”张耀当机立断，“你通知老刘，把所有产能都先给上海那批货，其他的往后稍稍。”
“好嘞！”
挂了电话，张耀在邮局门口站了一会儿，点了根烟。
三天。
时间就像套在脖子上的绳索，又勒紧了一圈。
他必须立刻赶回去。
下午三点，他坐上了回金华的长途车。车子刚驶出省城，天就跟漏了似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铁皮上，汇成水流从车窗上淌下来。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汗味，乘客们被颠簸得东倒西歪。
张耀靠在冰凉的椅背上，闭着眼，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产品交流会，是机会，也是鸿门宴。全省的好厂子都会挤过去，他一个县里的小厂，凭什么脱颖而出？
质量？价格？这些他都有信心。但光有这些还不够。
他想起在百货大楼看到的那些罐头，包装千篇一律，红红绿绿，毫无新意。
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睁开眼，从包里掏出那个已经空了的罐头瓶。透过昏暗的车窗光线，他反复摩挲着瓶身上那简陋的“红星罐头”四个字。
这四个字，现在一文不值。
但总有一天，他要让这四个字，变成一块谁都想咬一口的金字招牌。
……
长途车在泥泞的土路上颠簸了六个多小时，天彻底黑透了才晃晃悠悠地开进金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