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至少得市里的行长点头才行!”
张耀二话不说,直接站了起来。
“行,那麻烦周主任帮我约一下市行长,我亲自去市里跟他谈。”
周主任彻底愣住了,张着嘴半天没合上。他看张耀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疯子,而是在看一个不要命的赌徒。
“张厂长,你……你来真的啊?市行长……那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我必须见到他。”张耀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三天后,一个电话打到了厂里,市里愿意见他。
张耀换上自己唯一一套没有补丁的中山装,把所有的订单电报、厂里的财务报表,整整齐齐地放进一个帆布包里,坐上了去市里的长途汽车。
破旧的客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了三个多小时,骨头都快散架了,终于摇摇晃晃地进了市里。
市建设银行是一栋三层小楼,在一片低矮的平房中显得格外气派。
张耀走进大门,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和县里不一样的味道。他没心思多看,径直走上三楼,在最里面那间挂着“行长办公室”的牌子前站定,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请进。”
一个沉稳的男中音传了出来。
张耀推门而入。
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低头用一支派克钢笔签着文件。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瓷杯,旁边还有一个保温壶。
男人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
“你就是青石村的张耀?”
“是我。”
“坐。”
男人惜字如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张耀拉开椅子坐下,后背挺得笔直,帆布包就放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攥着包带。
男人签完最后一份文件,才不紧不慢地合上笔帽,抬起头。他的目光锐利,像是在审视一件货物,把张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五十万,你要用来干什么?”
“扩建厂房,上新生产线,招工。”张耀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句废话。
行长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胆子不小。理由呢?”
张耀没说话,弯腰从帆布包里掏出那厚厚一沓电报。
“啪!”
他将那沓电报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光滑油亮的办公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动作不大,声音却很重。
“行长,这些是最近半个月的订单,一共十五万箱。我的厂子,现在一个月累死累活,只能做一万五千箱。”
行长的眼神终于变了。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电报,扫了一眼,又拿起第二张,第三张……他翻看的速度越来越快,眉头也越皱越紧。
看完最后一张,他将电报重新摞好,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子里,椅子发出“吱呀”一声。
“十五万箱的订单,你吃不下。所以你想用银行的钱,去撬开这扇门?”
“不是撬。”张耀纠正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是撞开。”
行长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张耀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快盖过办公室里的寂静。
忽然,行长笑了。
“年轻人,你知道还不上这笔钱的后果吗?不只是厂子被收走,你张耀这个名字,会在整个金融系统里挂上黑名单。这辈子,你都别想再站起来。”
张耀也笑了,只是笑容里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行长,我知道。可我现在不贷款,守着这十五万箱的订单,不出三个月,我的厂子一样要死,因为我交不出货,信誉就全完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沿上,目光灼灼地盯着行长。
“横竖都是死,我为什么不选一条能冲出去的路?”
“是摔死在冲锋的路上,还是在原地等着饿死,您说,我该怎么选?”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寂。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每一下,都像是重锤,狠狠砸在张耀的心口上。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和那钟摆一个频率了。
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地上,他却一动都不敢动。
许久。
行长终于动了。
他没有去看张耀,而是慢悠悠地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瓷杯和杯碟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在这死寂的办公室里,这声音格外刺耳。
“你做的那个黄桃罐头……”
行长吹了吹杯口的热气,声音不紧不慢,却让张耀浑身一激灵。
他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市面上,想买都买不到。”
张耀猛地一怔,脑子彻底乱了。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他跟我聊罐头?这是在羞辱我,还是在暗示我没戏了?
不等张耀想明白,行长又补了一句。
“这个周末,给我弄两箱过来,我家里人想尝尝。”
话音落下,张耀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完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他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里最后那点火苗,也彻底熄了。
就在他心头一片冰凉,准备接受最坏的结果时——
“哈哈哈!”
行长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至极的大笑,笑声洪亮,震得整个办公室都嗡嗡作响。
他指着一脸错愕的张耀,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好!好小子,有种!”
行长好不容易止住笑,抹了把眼角,重新看向张耀,眼神里满是欣赏。
“还站着干什么?坐下!”
他亲自提起旁边的保温壶,给张耀面前的空杯子倒满了热茶。
“知道我为什么见你吗?县里那个周主任,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说他们县出了个疯子,要拿全村人的身家性命跟我对赌。”
行长喝了口茶,继续道:“我见的厂长老板多了,哭穷的,画大饼的,就是没见过你这么个拿着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还问我敢不敢推一把的!”
张耀脑子还是懵的,下意识地端起茶杯,滚烫的茶水让他回过神来。
行长看着他那副傻样,又乐了。
“至于那两箱罐头,我是真想要。我闺女前两天还跟我念叨,说同学家吃了你们的罐头,馋得不行。”
行长顿了顿,收敛起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
“贷款,我批了。不过,罐头不能白要,钱,我照付。”?
话音刚落,他猛地站起身,那把宽大的椅子被向后推开,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