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抵达襄城县衙,那班头小心翼翼地引着叶修直入公堂。
叶修毫不客气,径直走到那县太爷审案的主位坐下,目光落在那名带头拿下赵家父子的班头身上。
“你,上前来。”叶修指了指他。
那班头心头一紧,连忙小跑上前,躬身道:“王爷有何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叶修语气平淡。
班头不敢怠慢,恭敬回道:“回王爷,小的名叫张三。”
叶修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惊堂木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张三,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张三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与激动,能被亲王点名办事,是祸也是福,他抱拳沉声道:“王爷请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叶修对他的表态不置可否,直接说道。
“你亲自帮我送一封信回应天,务必要亲手交到李家大小姐,李师师手中。”
张三闻言,虽不明白王爷为何要给一位大小姐送信,但毫不犹豫地领命:“是!小的必定亲手送到李小姐手中,绝无差池!”
“嗯。”
叶修点了点头,随后又道:“另外,我这里还有另一封书信,你到了应天,寻机送到六皇子叶安殿下手中便可,两封信,分先后,先送李府,再寻机送皇子府,明白吗?”
“是!小的明白!”张三再次躬身应道。
“不过,你要记住,嘴要严,懂吗?”
叶修淡淡说道。
张三竖起三根手指,发誓:“小的张三,嘴巴最严!”
叶修也不废话,当即让人取来纸笔,就在这公堂之上,挥毫写就两封书信,用火漆仔细封好,分别标注后,交给了张三。
然后。
随手从怀中取出十张黄金票,递了过去:“这是路上的盘缠和你的辛苦钱,速去速回,路上小心。”
张三接过那些金纸,和那两封书信,感激涕零,跪地磕了个头:“谢王爷赏!小的定不辱命!”
说完。
他便起身,将书信贴身藏好,快步离开了县衙,牵了匹快马,径直朝应天方向疾驰而去。
望着张三离去的背影。
一直安静站在叶修身侧的宁红夜,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疑惑,轻声问道:“少主,您写给李姑娘和六皇子的信是……?”
叶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仿佛穿透了县衙的屋顶,看向了遥远的应天方向。
“自然是……收网的事情。”
他当初之所以三天后才从应天出发,并非仅仅是为了等待上杉绘梨衣准备,更是为了利用那三天时间安排好一切。
这其中,包括了将初步学成的杨阳悄然送回血屠营,作为他埋下的一颗关键棋子,也包含了通过沈炼,云游子乃至太无极的修罗谷等多条线。
然后。
布下了一张针对朝堂,江湖乃至倭国使团后续风波的大网。
如今,他这位执棋者即将抵达目的地“鬼谷洞”,那些早已安排下去的棋子,也到了该动一动的时候了。
宁红夜闻言,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了然,微微颔首,不再多问。
她明白了,少主的谋划,远比她看到的要深远得多。
唯独站在稍远处的梅川内依子和上杉绘梨衣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这“收网”所指为何,更不清楚叶修在离开应天后竟还有如此多的后续安排。
两女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
然而,叶修并没有向她们解释的意思,只是悠然地将目光收回,仿佛刚才只是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叶修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本来今晚要留宿此地,但看来不需要了,找一个地方,咱们都易容下。”
叶修从官椅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好了,此间事了,我们该继续赶路了。”
“找个僻静地方,我们都得易容改扮一下。”
“易容?”上杉绘梨衣闻言,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明显的疑惑,“叶君,你……你也要易容吗?”
在她看来,叶修身为大坤亲王,身份尊贵,行事又如此强势,为何还需要像她们一样隐藏行迹?
叶修闻言,不由得笑了笑。
“当然要。”
“我虽然提前做了一些准备,也借赵家父子这事闹出了点动静,算是明修栈道,但以我那父皇多疑的性子,岂会真的放心?”
他顿了顿,看着上杉绘梨衣和同样面露不解的梅川内依子,进一步解释道。
“我敢肯定,在我们离开应天不久,甚至可能就在我们抵达襄城的同时,坤帝派来暗中调查、监视我的人,恐怕也已经到了附近。”
“我方才将事情闹大,固然是顺势而为,清理蛀虫。”
“但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想借此吸引那些暗处眼线的注意力,让他们把焦点放在这襄城县衙,放在我‘乾王叶修’明面的行踪上。”
“但接下来……”
叶修嘴角那抹笑意更深,带着一种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从容。
“只要我们改头换面,悄无声息地离开这襄城,就等于凭空斩断了所有线索。”
“届时,那些奉命监视的人,只会发现我这位‘乾王’在襄城大发神威、惩奸除恶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们找不到我,就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襄城乃至周边胡乱打转,或者绞尽脑汁去猜测我的真正去向和目的。”
“而我们,则可以金蝉脱壳,真正隐匿行踪,直奔目的地。”
叶修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上杉绘梨衣和梅川内依子心中炸响。
两女脸上瞬间布满了极致的震惊,美眸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叶修。
她们原本以为,叶修惩治赵家父子,只是路见不平,或是立威顺手为之。
却万万没有想到……
这看似随性而为的举动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深远的算计和布局!
他不仅预料到了皇帝会派人监视,更是主动利用突发事件,制造迷雾,迷惑对手,为自己真正的行动创造机会和空间。
这份心机!
这份对人心的把握!
这份走一步看十步的深谋远虑!
简直可怕!
上杉绘梨衣看着叶修那平静的侧脸,心中悸动更甚,除了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而梅川内依子则是心底发寒,再次坚定了“此人绝不可小觑,必须万分警惕”的念头。
叶修将她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却不再多言,只是对宁红夜和瞎乍浦示意了一下。
很快,他们便在县衙后院找到了一间僻静的厢房。
叶修取出易容工具,手法娴熟地开始为众人改换容貌。
当夜幕彻底降临襄城时。
一行人的面貌已然焕然一新,变成了几个容貌普通,毫不起眼的行商和家眷。
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水滴汇入江河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的城池,沿着官道,继续朝着汝阳方向行去。
但就在叶修一行人离开襄城后不久,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襄城县衙的屋顶之上。
正是坤帝派出的皇家暗卫。
他们比叶修预估的来得稍晚一些,但终究是循着“乾王在襄城现身”的消息追索而至。
为首的黑衣人,目光冷冽地扫过下方看似平静的县衙院落。
然后。
打了个手势。
其中一名暗卫如同夜枭般掠下,径直闯入后堂,抓住一名正收拾东西的衙役,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让你们知县赵文昌,立刻出来见我们。”
话语一落。
一枚御赐的令牌甩了出来。
那衙役被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吓得魂飞魄散,可当又见到那一枚令牌时,瞳孔一缩,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人……知县……知县老爷他……他下狱了!”
“什么?!”
那名暗卫闻言,兜帽下的眉头瞬间紧锁,“下狱?怎么回事?说清楚!”
衙役不敢隐瞒,连忙将今日在“望江阁”发生的一切,以及乾王殿下亲临县衙,拿下赵家父子,并听闻无数百姓控诉其罪行的经过,哆哆嗦嗦地大致说了一遍。
当听到“乾王叶修”不仅当众杀了官差和护卫,还直接罢黜了知县,将其投入死牢时,这名暗卫心中剧震。
他不再理会那名衙役,身形一闪,便回到了屋顶,将情况迅速禀报给首领。
暗卫首领听完汇报,即便以他的沉稳,也不由得怔住了片刻。
八皇子……
竟然在襄城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惩处贪官污吏固然无可厚非,但这般雷霆手段,与他印象中那位似乎更倾向于暗中谋划的八皇子形象,略有出入。
一丝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
他眸光一凝,沉声追问最关键的问题:“八殿下如今人在何处?还在县衙吗?”
那名负责探查的暗卫摇了摇头。
“属下粗略查探,县衙内并无八殿下及其随从的身影。”
“据那衙役所言,王爷处理完赵家父子后,似乎……便离开了。”
“离开了?”
暗卫首领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去了哪个方向?何时离开的?可有明确踪迹?”
“属下不知。”那名暗卫低下了头,“衙役只说王爷离开了,具体去向和时辰,他们也不清楚。”
暗卫首领沉默了片刻,面罩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八殿下如同昙花一现,在襄城掀起惊涛骇浪之后,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是继续前往汝阳?
还是改变了行程?
亦或是……
察觉到了他们的追踪,故意甩开了他们?
“搜!”
暗卫首领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眼,“以襄城为中心,给我向外扩散搜寻!重点排查通往汝阳方向的各条道路!务必找出八殿下的行踪!”
“是!”
几名暗卫齐声应道,身影随即如同融化的墨迹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只留下暗卫首领独自立在县衙屋顶,望着下方依旧残留着些许骚动痕迹的城池,眼神阴晴不定。
八殿下这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得真是漂亮。
接下来,恐怕要有一场艰难的追踪了。
而陛下那边……他该如何禀报?
很快。
暗卫首领的命令下达后,整个暗卫小组如同张开的大网,以襄城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急速扩散开来。
他们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手段——询问城中各处哨卡、排查客栈酒肆、追踪可能的马蹄印和车辙、甚至动用了驯养的追踪犬。
然而,一夜过去,直到天光微亮,所有反馈回来的消息都令人沮丧。
没有。
没有任何关于“乾王叶修”及其随从离开襄城后的明确踪迹。
他们就像是真的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索的有效线索。
那几个容貌出众,气质独特的目标人物,仿佛融入了人海,再无痕迹。
“这怎么可能?!”
一名暗卫忍不住低呼,“带着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暗卫首领站在城墙上,望着逐渐苏醒的城池和远处连绵的道路,面沉如水。
他心中那份不祥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八殿下不仅预料到了他们的追踪,而且准备了极其高明的反追踪手段。
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的“金蝉脱壳”!
他们,被彻底甩掉了。
挫败感和寒意,一下子笼罩了这群平日里无往不利的皇家暗卫。
……
与此同时,在襄城西北方向,通往汝阳的官道上。
一行五人,正不紧不慢地前行。
他们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商队,领头的是个面容憨厚,眼神却有些浑浊的中年汉子,跟着一对相貌普通,衣着朴素的姐弟。
以及两名低着头、姿色平平的妇人。
无论是容貌,气质还是行装,他们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混在清晨出城赶路的人流中,毫不起眼。
经过连夜的赶路和方向调整,他们已然踏入了汝阳的地界。
当那座熟悉的汝阳城郭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一直沉默前行的宁红夜,脚步微微一顿。
她那双眼眸,透过平凡的表象,望向那座承载了她童年最初六年光阴,却也埋葬了她所有亲人与欢乐的城池……
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