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压低声音继续道:“年前她就伤了风,卧床半月,咳得厉害,上个月才勉强缓过来。朗州这地方,如今正是雨季,湿气重,潮得很,对老人家的筋骨最是不利。老太太怕拖累沈家,也怕自己病倒在异地,这才执意要走。”
其实,姑太太表面上精神尚可,谈笑自若,行走如常,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内里早已空了。
不过是靠着一股心气撑着,不愿让人看轻,也不愿辜负老太爷临终前的嘱托。
苏氏闻言,心中一紧,忙上前一步,关切道:“姑太太,让我给您搭个脉吧。”
姑太太没有推辞,只是笑了笑,顺从地将右手轻轻搭在案上的软垫上。
她的手指略显枯瘦,皮肤薄如蝉翼,青筋隐隐可见。
刘妈妈稳稳地托着她的手腕,动作轻柔,生怕用力过猛伤了她。
苏氏凝神静气,指尖落在姑太太的脉门上,细细感受着那一丝微弱却仍有规律的跳动。
她闭目片刻,眉头微蹙,又换另一只手诊了一回。
片刻后,她轻轻收手,神色恢复平静,但眼神中仍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刘妈妈急着问:“老夫人,怎么样?您倒是说句话啊!”
苏氏抬眼,温和地笑了笑:“只是气血亏了些,尤其是心脾两虚,再加上湿气入体,导致倦怠乏力。不碍事的,调养得当,吃些温和补益的药,再好好休养几个月,便能慢慢回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但切记不可劳累,饮食要清淡温补,夜间需加盖薄被,避风避湿。若有夜间盗汗、心悸之症,可随时唤我。”
刘妈妈立刻从袖中掏出随身携带的一张药方,动作迅速而谨慎,双手微微颤抖地递了过去。
苏氏接过药方,低头细细扫了一眼,目光在药材名之间来回移动,随即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这方子确实是补虚的没错,但从医理上讲,虚症也有阴阳之分,不能一概而论。姑太太是阳气不足之体,所以才常年怕冷,尤其是入冬之后,手脚冰凉,夜里难暖。而这个方子里,麦冬、知母、太子参,全是滋阴养阴之品,虽有补益之功,却无助阳之力。把这些药用在阳虚体质的人身上,等于是在已经冰冷的炉膛里再泼上一盆冷水,岂不是雪上加霜?”
刘妈妈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了,原本红润的脸颊变得发白,嘴唇也微微发抖:“难怪了!难怪老太太喝了一整冬的药,连一点起色都没有!这都立春好几天了,天气也暖和起来了,可她的手脚还是凉得像冰块似的,根本不见好转!这大夫是府里多年的资深老医师,一向稳重,怎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莫非是疏忽大意了?”
她越说越气,一怒之下伸手抓回那张药方,指尖用力几乎要将纸角撕裂,眼中怒火翻腾。
苏氏见状,语气依旧平和,只是轻轻说道:“等您回府之后,我给您重新开一张方子,专门温补阳气,辅以健脾益气,调和气血。只要调理得当,一个春天过去,定能让姑太太手脚回暖,精神也能慢慢好起来。”
“要的要的!”
刘妈妈连忙点头,态度立刻恭敬起来,甚至带着几分急切,“老夫人的医术,奴才心里最清楚,也最信得过!您说的,准没错!”
她说着,迅速转头看向姑太太,眼中满是征询之意。
姑太太坐在一旁,神色淡然,却微微颔首,语气平缓地说道:“那就麻烦你了,苏氏。你既然懂这些,便替我写张新方子吧,我也信得过你的眼光和手段。”
苏氏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柔和而坚定:“好。”
刘妈妈这才小心地将那张旧方子重新折好,手指摩挲了几下纸角,确认没有破损,随后悄悄塞进贴身的衣襟内,仿佛藏起一段不能轻易示人的秘密。
姑太太沉默片刻,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苏氏,有件事,我得先告诉你一声。”
“您请说。”
苏氏抬起头,目光平静,神情专注。
姑太太微微叹了一口气,声音低了几分:“这事本不该牵扯到你,毕竟你如今是谢家的主母,按理说不必再管我这边的家务琐事。可你既然是一家之主,总有些大事需要你知情,也免得日后生出误会来。”
苏氏依旧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情,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姑太太继续。
姑太太缓缓道:“是谢家那丫头的婚事。前些日子,我那大侄媳妇忽然上门来找我,神色刘重地说,沈家夫人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对我家那位刚中了秀才的远房侄儿起了心思——就是那位读书极刻苦、三年前才考中秀才、如今正闭门苦读,准备今年乡试的翰沈。这孩子性子老实,做事认真,虽不善言辞,但读书上进,也算家中的好苗子。可……他读书太死板,缺乏变通,能考中秀才已是家中最大荣耀,若想更进一步考中举人,依我看,难。”
苏氏听了,心头一动,眼神微闪,竟感到一丝惊讶。
这件事,她竟是半点风声都没听过,既无传言,也无耳闻,仿佛突然从天而降。
她沉吟片刻,轻声问道:“那姨娘的意思是……大奶奶是想替谢家姑娘向这位翰沈提亲?可是您……并不赞成这门亲事?”
“我答应了。”
姑太太低声道,语气温和却透着一丝无奈,“但我心里是犹豫的。倒不是看不上那孩子,而是担心谢家那位姑娘。她心思太重,从小聪明伶俐,话不多,却句句藏机锋,行事滴水不漏。表面看着柔顺,实则内里极有主张。而我家那翰沈,偏偏是个内向到近乎木讷的性子,平日里见了长辈都低头不敢说话,眼神都不敢直视对方。两人若真成了亲,一个太强,一个太弱,一个心眼深,一个毫无防备,这日子怎么过?往后是被她拿捏,还是被她推着走?真说不准。”
苏氏静静听完,眉心微蹙,低声问道:“既然您心中已有这般顾虑,那为何还要点头答应?”
“你不懂。翰沈虽姓沈,可咱们两家早就不亲了。他娘常年卧病在床,药罐子从没离过身,身子一天比一天差,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爹呢,又是个赌棍,整日泡在赌坊里,输红了眼也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