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山间雾气渐浓。
慕锦笙懒洋洋地缩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指尖把玩着一张泛黄的符纸。他手腕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顺着苍白的手指滴落，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染血的手指在符纸上随意勾画。
远处，一个白色身影缓缓走近。
慕锦笙眯起狐狸般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调皮又乖巧的笑。他伸出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拦在路中央，袖子滑落，露出纤细手腕上斑驳的划痕。
\"我劝您不要走这路。\"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喝过水，\"您气数未尽，还是换条路吧。\"
白衣男子停下脚步。月光下，他雪白的长发如瀑，黑眸如晨星般清冷。慕锦笙这才注意到，这人虽然只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练功服，但周身气息纯净得不似凡人。
\"小方士，你手上的伤该处理了。\"男子开口，声音低沉。
慕锦笙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加灿烂，却不动声色地把手缩回袖中：\"多谢关心，不过比起这个，前面的村子更值得您注意。\"他指了指雾气弥漫的村口，\"今晚是阴历十五，这村子……不太平。\"
男子——陌玄微微挑眉：\"你知道我是谁？\"
\"萍水相逢，何必知道姓名？\"慕锦笙歪着头，\"只是见您一身清气，死了可惜。\"
陌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他正欲开口，忽然一阵阴风袭来，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远处的村子里，隐约传来唢呐声。
\"来了。\"慕锦笙叹了口气，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尘，\"现在想走也晚了。\"
雾气中，一队穿着大红喜服的人影缓缓走来。最前方是两个纸扎的童男童女，脸颊涂着夸张的腮红，嘴角咧到耳根。后面四人抬着一顶鲜红的花轿，轿帘随风飘动，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一位凤冠霞帔的新娘。
\"冥婚队伍。\"慕锦笙轻声道，手指已经夹住了三张符纸，\"看来我们被当成送亲的宾客了。\"
陌玄注意到这小方士虽然语气懒散，但眼神已经变得锐利如刀。更让他心惊的是，慕锦笙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他却浑然不觉地让鲜血浸透符纸，口中念念有词。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符纸燃起幽蓝火焰，慕锦笙随手一抛，三张火符呈三角之势将冥婚队伍围住。纸人们停下脚步，机械地转动头颅，用空洞的眼睛\"看\"向两人。
\"这位公子，我家小姐请您喝杯喜酒。\"为首的纸人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井底传来。
慕锦笙笑眯眯地摇头：\"多谢美意，不过我们赶时间。\"
纸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慢慢撕裂，露出里面黑漆漆的空洞：\"小姐说……必须喝……\"
霎时间，所有纸人都转过头来，花轿的帘子猛地掀起，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慕锦笙瞳孔骤缩，迅速咬破手指在掌心画符，却被陌玄一把按住。
\"让我来。\"陌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慕锦笙身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青铜剑。剑身刻满古老符文，在月光下泛着幽幽青光。
慕锦笙惊讶地睁大眼睛：\"青冥剑？你是陌……\"
话音未落，陌玄已经一剑斩出。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是简单的一记横劈，却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剑光过处，纸人纷纷化为灰烬，花轿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即整个队伍如泡影般消散。
雾气渐渐散去，月光重新洒在村口的小路上。
慕锦笙盯着陌玄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天师府的陌玄大人，为何扮作普通人游荡在这荒郊野外？\"
陌玄收剑入鞘，转过身来：\"与你一样，为鬼王而来。\"他的目光落在慕锦笙血迹斑斑的手上，\"现在可以处理伤口了吗？\"
慕锦笙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笑道：\"小伤而已，不劳天师挂心。\"
陌玄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腕，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慕锦笙挣了一下没挣脱，惊讶地发现这位天师的力气大得惊人。
\"别动。\"陌玄的声音不容置疑，动作却异常轻柔。他小心地为慕锦笙清理伤口，涂上药膏，最后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慕锦笙怔怔地看着自己被妥善处理的手腕，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多少年了，自从师父去世后，再没人关心过他身上的伤。
\"多谢。\"最终他只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
陌玄收起药瓶：\"你的能力很强，但不必每次都用自己的血。天地灵气足够你驱使。\"
慕锦笙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习惯了，省事。\"
两人沉默地走进村子。夜色中的村庄安静得可怕，没有一丝灯火，只有风吹过破败门窗的吱呀声。
\"这里的村民呢？\"陌玄皱眉。
慕锦笙走到一户人家窗前，轻轻推开摇摇欲坠的窗棂。月光照进屋内，照出桌前坐着的一家人——全都是纸扎的人偶，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慕锦笙的声音冷了下来，\"整个村子的人都变成了纸人。\"
他走进屋内，仔细检查纸人。当他的手指触碰到\"老妇人\"的额头时，纸人突然睁开眼睛，发出刺耳的尖笑：\"来了！他们来了！小姐的新郎来了！\"
慕锦笙迅速后退，同时甩出一张符纸贴在纸人额头上。纸人剧烈颤抖几下，然后瘫软下去，变回了普通的纸扎。
\"残留的怨念。\"慕锦笙解释道，\"看来这村子成了某个强大怨灵的狩猎场。\"
陌玄环顾四周：\"找找线索，看是谁在操纵这些纸人。\"
两人分头在村子里搜查。慕锦笙来到村中央的祠堂，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祠堂内摆满了灵位，最中央却放着一口鲜红的棺材。
\"找到你了。\"慕锦笙轻声道，缓步走近棺材。他能感觉到里面涌动的怨气，强大得令人心惊。
正当他准备开棺查看时，一阵剧痛突然从胃部传来。慕锦笙闷哼一声，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已经三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胃部像是被火烧一样疼痛。
\"真是……不合时宜……\"他苦笑着，强撑着站起身，却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他。陌玄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只手稳稳地托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递来一个小布袋。
\"吃下去。\"陌玄命令道。
慕锦笙打开布袋，里面是几块药饼。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口吃起来。药饼入腹，一股暖流缓解了胃部的灼痛。
\"谢谢。\"他低声道，有些不敢看陌玄的眼睛。被人看到自己虚弱的一面，让他感到莫名的羞耻。
陌玄没有多言，只是走到棺材前：\"这里面就是怨气的源头。\"
慕锦笙调整呼吸，站到陌玄身侧：\"一起开棺？\"
陌玄点头，两人同时发力推开棺盖。棺材里躺着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个穿着嫁衣的纸人新娘，与之前冥婚队伍中的那个一模一样。
纸人突然坐起，张开血盆大口朝两人扑来。慕锦笙早有准备，一道金光从指尖射出，将纸人钉回棺材里。陌玄则迅速在棺材四周布下结界，防止怨气外泄。
\"你不是真正的周小姐。\"慕锦笙对着挣扎的纸人说道，\"告诉我，你的主人在哪里？\"
纸人发出凄厉的笑声：\"小姐在等她的新郎……所有负心人都要死……都要死！\"
慕锦笙与陌玄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个村子曾经发生过一场悲剧，而悲剧的主角——那位真正的周小姐，已经化作了厉鬼。
\"超度她吧。\"陌玄提议。
慕锦笙摇头：\"怨气太重，普通超度没用。我们需要找到她的尸骨，了解她的怨念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沙沙的响声。两人回头，只见数十个纸人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看来周小姐不欢迎我们调查。\"慕锦笙苦笑道，手指已经夹住了符纸。
陌玄拔出青冥剑：\"我开路，你找机会突围。\"
慕锦笙却摇头：\"不，我们一起。\"他看向陌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相信我。\"
陌玄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
慕锦笙深吸一口气，咬破手指在掌心画下一个复杂的符文。随着他的吟唱，符文亮起刺目的红光。他将血手按在地上，红光如涟漪般扩散，所过之处，纸人纷纷燃烧起来。
\"走！\"慕锦笙拉起陌玄的手冲出祠堂。两人一路狂奔，直到远离村子才停下。
慕锦笙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如纸。刚才的法术消耗了他大量精力，加上本就虚弱的身体，此刻他几乎站不稳。
陌玄扶住他：\"你需要休息。\"
\"没时间了。\"慕锦笙摇头，\"月过中天，周小姐的力量会越来越强。我们必须在天亮前找到她的尸骨。\"
\"你知道在哪里？\"
慕锦笙指向远处山腰上一座孤零零的大宅：\"那里。周家老宅。所有线索都指向那里。\"
陌玄看着慕锦笙摇摇欲坠的样子，突然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慕锦笙瞪大眼睛：\"什么？不，我能走……\"
\"别逞强。\"陌玄回头看他，黑眸中闪过一丝慕锦笙看不懂的情绪，\"就当是为了尽快解决这件事。\"
慕锦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趴上了陌玄的背。陌玄的背宽阔温暖，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师父背着他的感觉。不知不觉中，他竟放松下来，额头抵在陌玄的肩膀上。
\"你为什么要帮我？\"慕锦笙轻声问，\"我们素不相识。\"
陌玄的脚步顿了顿：\"不是所有相遇都是偶然，小方士。\"
慕锦笙想追问，但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竟然在陌玄的背上睡着了。恍惚间，他感觉有人轻轻拂去他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得让他想哭。
当慕锦笙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旧但干净的屋子里，身上盖着陌玄的外袍。屋外传来打斗声，他急忙起身，推开门就看到陌玄正在院中与一个红衣女鬼对峙。
女鬼长发遮面，十指如钩，周身怨气冲天。陌玄虽然占了上风，但似乎不愿下杀手，只是用剑光将她逼退。
\"周小姐！\"慕锦笙高声喊道，\"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女鬼猛地转头，长发飞扬，露出一张惨白腐烂的脸：\"所有男人都该死！负心人都该死！\"
慕锦笙快步走到陌玄身边，低声道：\"她被人背叛过，怨气才这么重。我们需要知道完整的故事才能超度她。\"
陌玄点头：\"我牵制她，你找机会通灵。\"
两人默契地分开行动。陌玄剑光如网，将女鬼困在一处。慕锦笙则取出一个古旧的小镜子，咬破手指在镜面上画符。
\"明镜照形，返本归真……\"随着咒语，镜面泛起涟漪，映照出不属于现在的影像——
一个美丽的少女跪在祠堂里，面前是愤怒的父亲和一群村民。父亲怒吼着\"不知廉耻\"，村民们指指点点。原来周小姐与一个书生私定终身，却被抛弃，更因此怀了身孕。愤怒的村长父亲为了家族名誉，竟在祠堂活活打死了自己的女儿和她腹中的胎儿...
影像消失，慕锦笙眼中含泪：\"我明白了……\"
他走向被困的女鬼，轻声道：\"周小姐，那个负心人早已死去多年，你的父亲和那些村民也都付出了代价。放下怨恨吧，我带你去找你的孩子……\"
女鬼的挣扎渐渐减弱，长发分开，露出一张清秀年轻的脸：\"我的……孩子？\"
慕锦笙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偶，那是他在周小姐闺房里找到的。他将木偶放在地上，念动往生咒。木偶发出柔和的光，渐渐化作一个婴孩的虚影，向女鬼伸出小手。
\"娘亲……\"
女鬼的怨气瞬间消散，她抱住婴孩虚影，泪如雨下。在晨光中，母子二人的身影渐渐变淡，最终化作点点星光升向天际。
慕锦笙长舒一口气，却突然眼前一黑，向前栽去。陌玄及时接住他，发现他浑身滚烫，显然是高烧又犯了。
\"你这个不要命的小方士。\"陌玄叹息着，将慕锦笙打横抱起，\"接下来，该我照顾你了。\"
晨光中，白衣天师抱着伤痕累累的小方士离开了周家老宅。在他们身后，荒村的雾气终于散去，露出了久违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