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武性子直,当即拍着桌子笑道:“老爷放心!只要有咱们在,保证让您在大兴县安稳度日!往后要是缺银钱周转,跟咱们说一声,保管给您凑齐!”
李林甫闻言,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
他先前还觉得苏康施粥之举有仁心,如今听这话,倒像是个想攀附他们、图安稳和想捞钱的庸官,眼底不由得露出几分失望与鄙夷,默默低头喝起酒,不再言语。
苏康心中冷笑着,脸上却露出“感激”的神色,连忙举杯:“那可多谢诸位了!有你们这话,本官心里就踏实多了!来,我敬四位一杯!”
酒过三巡,苏康又装出几分醉意,时不时抱怨 “做官攒钱不易”“做县令开销大”,把“缺钱、想安稳”的姿态做足。
梁欢等三人彻底放下了警惕,梁欢甚至凑过来低声暗示:“老爷放心,只要您不多事,往后大兴县的‘好处’,少不了您一份。”
宴席散后,苏康回到后衙住处,刚进门,眼中的醉意便瞬间消失。
柳青连忙端来醒酒茶:“少爷,跟他们虚与委蛇,真是憋得慌!看他们那副嘴脸,真想立刻揭穿他们!”
“小不忍则乱大谋。”
苏康喝了口茶,语气平静,“咱们现在人少势弱,硬碰硬讨不到好。让他们以为我是个只想捞钱的庸官,放松警惕,咱们才能暗中查证据。”
他顿了顿,看向一旁的王刚:“王叔,今晚有个任务交给你。你去梁欢、马义、牛武三家府邸走一趟,就说是替我去回礼致谢。也不用深入,只需在院子里看看,留意他们府里的陈设,跟他们的俸禄是否相符。记住,一定要小心,别打草惊蛇。”
“明白!”
王刚应了一声,身影一闪,很快便融入了夜色中。
一个时辰后,王刚悄然返回,脸色凝重地走进来:“少爷,这三家的底细,恐怕比咱们想的还深。梁欢家从外面看是普通的青砖瓦房,可内院藏着亭台流水,书房里摆着紫檀木桌椅,墙上挂的都是名人字画,案头还放着一块羊脂玉如意,这些东西,少说也值几万两银子。”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马义家更夸张,客厅里摆着好几件翡翠摆件,卧室里的帐子都是蜀锦的,连丫鬟穿的衣裳都是绸缎。牛武家虽没那么多古玩,却有一整个兵器架的名贵兵器,还有一张虎皮座椅,一看就不是寻常物件。以他们每年几十两的俸禄,就算不吃不喝,也买不起这些东西!”
苏康听完,嘴角顿时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走到案前,拿起白天查过的账册,指尖在那些可疑条目上划过:“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账面上的漏洞,再加上他们府里的奢华陈设,只要找到实物证据,就能让他们无法抵赖。”
柳青眼睛一亮:“少爷,咱们下一步是不是该收网了?”
“没错。”
苏康点点头,眼中满是坚定,“狐狸尾巴藏得再好,也总有露出来的时候。接下来,该轮到咱们主动出击了。”
夜色渐深,县衙里一片寂静,只有苏康书房的烛火还亮着。
灯下,他正对着账册上的疑点做标记,每一笔可疑支出,都像是指向贪腐集团的箭头。
暗流已在大兴县涌动,而苏康知道,一场硬仗,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苏康白天依旧在衙门里翻看卷宗,偶尔召见一些里正、乡老,询问地方情况,表现得像个按部就班的新官。
但他对府库和账目的追查,似乎放缓了,这让梁欢等人逐渐放松了警惕。
这天,苏康换上了一身半旧的棉布长衫,打扮成落魄书生的模样,带着同样换了便服的王刚,悄悄从县衙后门溜了出去。
他要亲自去听听,这大兴县的百姓,到底是怎么说的。
城西的灾民聚集区,气味混杂,窝棚林立。
苏康和王刚走在其中,并不显眼。
他们在一个老农的窝棚前停下,借口讨碗水喝。老农见是读书人,倒也客气,舀了碗凉水递过来。
“老丈,今年这光景……难啊。”
苏康慢慢喝着水,叹息道。
他的话引起了共鸣,老农听了,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愁苦:“谁说不是呢?老天爷不开眼,大半年不下雨,地都裂成龟背了,眼看今年是要绝收了。”
“官府……就没想想办法吗?我听说新来的县太爷在施粥?”
苏康试探着问。
“施粥?”
老农旁边一个中年汉子哼了一声,他是老农的儿子,“那是新来的县太爷自己掏的钱!之前的官府?呸!就知道收钱!什么‘抗旱捐’,交了三钱银子,屁都没见着一个!”
老农连忙拉住儿子:“二狗,慎言!”
名叫二狗的汉子愤愤不平:“怕什么!都活不下去了!爹,你忘了之前夜里看到的事了?”
老农脸色一变,看了看苏康和王刚,欲言又止。
苏康心中一动,从怀里掏出仅有的几块干粮,递给老农:“老丈,一点心意。方才听这位大哥说什么夜里的事……莫非有什么隐情?”
老农看着手中的干粮,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这位相公,我看你是好人,就跟你说说,你可别外传。前几个月,不是收完秋粮不久吗?有天夜里,我起来解手,迷迷糊糊看到好多大车,从官仓那边出来,往城外方向去了。车上盖得严严实实,但掉下来一些谷粒……我捡起来一看,都是新米!”
王刚眼神一凛,急忙看向苏康。
苏康却不动声色:“官仓运粮出去,也正常吧?或许是调拨到别处?”
“不像!”
老农急忙摇头道,“鬼鬼祟祟的,而且是半夜!后来我再留意,隔三差五就有车半夜出去……再后来,官仓就空了,说是霉变了,鼠耗了……骗鬼呢!”
二狗连忙补充道:“还有梁县丞、马主簿和牛库吏他们,家里盖大宅子,买田地,钱哪来的?还不是喝咱们的血!”
这时,旁边窝棚又凑过来几个灾民,听到谈论官府,也纷纷诉苦。
“我家那点地,就是被梁县丞的侄子强买去的,给的价钱还不够种子钱!”
“马主簿的小舅子开赌场,我儿子被拉去,欠了一屁股债,现在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牛库吏更黑,以前去交粮,秤砣都是他说了算,缺斤短两是常事!”
民怨沸腾,虽然声音不大,但句句都指向以梁欢为首的县衙胥吏集团,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
苏康听着听着,心中怒火升腾,但更多的是冷静。
这些信息,虽然零散,但拼凑起来,已经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官仓粮食被暗中转运私吞,库银被以各种名目挪用瓜分,胥吏及其亲属倚仗权势,欺压百姓。
“多谢老丈,诸位乡亲告知。”
苏康站起身,拱了拱手,“这世道,总会有人出来主持公道的。”
离开灾民区,王刚忍不住骂道:“这群蛀虫!少爷,证据越来越多了!”
苏康目光深沉:“光有这些民间议论还不够,无法作为呈堂证供。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比如那个真账本,或者找到他们藏匿赃款赃物的地点。而且,必须要快,灾民的耐心是有限的,一旦我们施粥的粮食吃完,而夏粮又颗粒无收,必然生变!”
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一丝风都没有,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王叔,咱们回去,该进行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