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刺耳的撕裂声响起。那块承载着霜儿一夜心血和兴奋的磁力识字板,在王伯安盛怒的手下,如同脆弱的薄冰,瞬间被掰裂成两半!
“啊!”霜儿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小脸瞬间煞白,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不敢置信的惊恐泪水。
木板碎裂,上面吸附着的小木片字块和镶嵌其间的磁石片失去了依托,哗啦啦地崩散开来,如同下了一场混合着木屑和黑色磁粉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落。
就在这木屑纷飞、磁粉弥漫的混乱瞬间——
一块崩飞出去的、背面嵌着铁片的孟子残简木片,在磁粉形成的细微尘雾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它仿佛被冥冥中的力量牵引,“啪”的一声轻响,不偏不倚,竟牢牢地吸附在了王伯安因盛怒而剧烈起伏的深紫色官袍前襟上!
那残简上,只有三个刀刻斧凿般清晰有力的字迹:民为贵!
细碎的黑色磁粉,如同拥有生命的光点,在这三个字周围悬浮、萦绕、飞舞,形成一圈幽幽的、奇异的荧光晕轮。这晕轮仿佛拥有千钧之力,将这三个字死死地“钉”在王伯安的心口位置,在窗外透入的晨光中,灼灼生辉,刺目无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王伯安所有的怒吼、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愤怒,都被胸前这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和那三个在磁粉荧光中仿佛燃烧起来的字,死死地钉在了原地。他高高扬起、准备继续摔砸残余木板的手,僵在半空,像一尊骤然风化的石雕。
他浑浊的老眼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住自己胸前。
民为贵!
孟轲震古烁今的呐喊,此刻竟以这样一种离奇荒诞、却又带着某种诡异天意的方式,被冰冷的磁力,硬生生地“烙印”在他这位当世大儒的胸口!那冰冷的触感透过层层衣料,直抵心窝。磁粉形成的微弱荧光,如同灼热的讽刺,将这三个字映照得仿佛拥有了生命,在他眼前不断跳动、放大。
昨日霜儿那清脆的追问仿佛又在耳边炸响:“磁石的吸力,是不是就是它们身上的‘善’呀?”
圣贤书中的煌煌大义,他一生皓首穷经、引以为立身之本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刻竟被这他深恶痛绝的“奇技淫巧”,以如此蛮横无理、不容抗拒的方式,强行送到了他的眼前,印在了他的心口!这算是什么?天启?还是对他顽固不化的最大嘲弄?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荒谬感,混杂着信仰根基被撼动的剧烈眩晕,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这位七十岁的老人彻底淹没。他身体晃了晃,脸色由涨紫转为一片骇人的死灰。那只僵在半空的手无力地垂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抽气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栗。
霜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太傅爷爷恐怖的面色吓得忘了哭泣,小嘴微张,泪珠挂在睫毛上,呆呆地看着。泉儿反应更快些,小小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小豹子,下意识地向前挪了一小步,挡在了姐姐身前,警惕地盯着摇摇欲坠的太傅。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伴随着内侍刻意拔高的通传:“陛下驾到——”
珠帘清脆碰撞,夏紫月一身利落的常服,步履沉稳地踏入格物蒙学堂。她身后跟着的,正是工部尚书陈砚秋,他手里捧着一卷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卷宗,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夏紫月的目光,瞬间便如鹰隼般精准地捕捉到了学堂内这诡异僵持的一幕:碎裂的木板和散落一地的磁石、木片字块,惊魂未定、泫然欲泣的霜儿,像小护卫般挡在前面的泉儿,以及——
那位僵立当场、面如死灰、胸口赫然“钉”着“民为贵”三字残简的太傅王伯安。磁粉的荧光在那三个字周围尚未完全消散,形成一圈幽幽的光晕。
夏紫月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平静无波地掠过王伯安胸前那刺眼的“烙印”,仿佛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饰物。她的视线落在工部尚书陈砚秋身上。
“陈卿,结果如何?”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学堂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砚秋一个激灵,连忙上前一步,双手将卷宗恭敬呈上,声音因为激动和些许紧张而微微发颤:“启禀陛下!臣等惶恐!幸得陛下明示,启用新式机关算盘,会同户部连夜复核北地三郡十二项水利工事预算物料……”
他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带着揭露真相的沉重:“果然查出巨大疏漏!共计虚报、重报物料折合精铁三万斤,上等木料一千五百方,民夫工食银……逾五万两!更有甚者,其中竟有四处工段预算,其物料清单与实地所需风马牛不相及,疑为凭空捏造,意图贪墨!”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王伯安身体猛地一震!胸前的“民为贵”三个字,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烫得他五脏六腑都抽搐起来。虚报!重报!凭空捏造!贪墨!这些肮脏的字眼,与此刻死死吸附在他心口、圣贤所言的“民为贵”,形成了何其尖锐、何其辛辣的讽刺!
他一生清流自诩,以“为民请命”为己任,弹劾过无数贪官污吏。可如今,他死死保守、不容丝毫“奇技”玷污的所谓“正道”,他门下那些引以为傲、饱读诗书、代代相传的“清流”门生故吏……他们呈上来的,就是这样吸食民脂民膏、蛀空国本的预算?这就是他扞卫的“道”所结出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