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息怒。”一道清越沉静的声音,如同冰泉注入沸油,瞬间压下了满室的嘈杂。门口,明黄龙袍映入眼帘,夏紫月缓步踏入。她身后半步,玄甲凛然的九王爷萧景容如山岳相随,冷峻的目光只一扫,地上那几张写着“小妾胭脂费”的翡翠赌票便无风自动,飘然落入他骨节分明的手中。
王伯安一见帝驾,满腔悲愤找到了宣泄口,扑通一声跪倒,老泪纵横:“陛下!老臣…老臣愧对先帝,愧对陛下啊!这上书房…成何体统!灵禽作祟,幼主不尊,牝鸡司晨…呃!”他猛地噎住,惊恐地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引用了攻击女帝的恶毒古语,顿时面如死灰,伏地抖成一团。
夏紫月眼底掠过一丝冷意,面上却依旧平和,亲自伸手虚扶:“太傅言重。幼童天性烂漫,何至于此?”她目光扫过霜儿和泉儿,带着洞悉一切的微芒。两个孩子缩了缩小脖子,却没多少惧意,尤其是霜儿,大眼睛骨碌碌转着,好奇地看向母亲身后。
萧景容指尖捻着那张薄如蝉翼的翡翠赌票,磁性的嗓音带着一丝玩味:“夫人,你瞧,这雀儿画的鹅,”他抬眸,视线精准地投向霜儿桌案上那张墨迹未干的考卷,卷面空白处,一只由墨点和断续流光构成的鹅形图案正缓缓扭动着脖子,姿态笨拙,却透着一股奇异的熟悉感,“喙尖这处缺损的墨点,倒与户部上月新铸银锭上的防伪密押,如出一辙。”
一石激起千层浪!
跪在地上的王伯安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卷子上那只扭动的“墨鹅”,额角那顶荧光“崩溃发型”随之剧烈闪烁。三皇子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袖袋,那里曾掉出过药盒。几个小太监更是脸色煞白,腿肚子开始转筋。
夏紫月唇角弯起一抹极淡、却锋芒暗藏的弧度,她并未直接回应萧景容,反而走向王伯安的书案。方才太傅怒拍戒尺,震落了一张桑皮纸。此刻,夏紫月纤白的手指轻轻将它拈起。
纸上墨痕犹湿,是太傅昨夜批注的女帝语录片段。一处涂改赫然在目——原文“段子治国”,被太傅朱笔一勾,在旁边写了个力透纸背的“字”。夏紫月指尖在“段子治国”四字上轻轻一点,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光从她指环上流出,渗入纸张。霎时间,那被涂改的“段”字旁边,竟如水波晕染般,显影出几行淡金色的蝇头小楷!正是夏紫月当初御笔亲批的原文注解,阐述如何以通俗典故教化万民,与“段子”二字用意相通。这金色小楷的出现,无声地宣告了太傅的“纠错”,才是真正的画蛇添足。
“王师,”夏紫月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心上,“治大国若烹小鲜,火候、佐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解字如此,治国,更当慎之又慎。您说,是么?”她将那张显影的桑皮纸,轻轻放回太傅颤抖的手中。
王伯安捧着那轻飘飘的纸,却感觉重逾千斤,纸上那金灿灿的御批小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他苦心孤诣的“纠错”,在真正的帝王心术面前,成了最大的笑话。那点倚老卖老、试图以“正字”之名行规训女帝之实的心思,被彻底摊开在刺眼的光线下。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一片灭顶的羞惭和恐惧。额上霜儿留下的那顶荧光“崩溃发型”,此刻光芒大盛,疯狂闪烁,颜色由滑稽的七彩转为一片绝望的死灰,忠实地映照出主人此刻万念俱灰的心境。
“报——陛下!王爷!大事不好!”凄厉的喊叫伴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大理寺丞连滚带爬地冲进上书房,崭新的官袍下摆沾满了可疑的黄绿色污渍,散发着一股令人掩鼻的粪水馊臭。他满脸惊惶,高举着一卷公文:“启禀陛下!京畿卫戍营哗变!兵符…兵符恐已…”
他话音未落,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在满地的墨汁、公文残页和翡翠赌票上表演了一个狼狈至极的贴地飞行,“噗通”一声巨响,结结实实地摔了个五体投地,手中高举的公文也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砸在墙角那盆被三皇子撞翻的灵泉苔藓盆栽上。
“哗啦!”泥水四溅。那卷所谓的紧急公文被泥水浸透,边缘迅速洇开墨迹。然而,就在墨迹晕染的地方,几点极其微弱的银芒一闪而逝!这光芒极其特殊,正是夏紫月命工部特制,专用于重要军令和兵符印信的“星痕砂”防伪标记!此砂遇水方显真容,光芒如细碎星辰,极难仿造。
此刻,这公文上晕开的墨水里浮现的“星痕砂”光点,稀稀拉拉,黯淡无光,且排布杂乱无章,与真品那稳定璀璨、隐含北斗阵列的星芒天差地别!
“哎哟…陛…陛下恕罪!”大理寺丞摔得七荤八素,挣扎着想爬起来,看到那公文上的异状,脸刷地一下变得比纸还白。
“呵,”萧景容一声极轻的冷笑,打破了死寂。他玄色战靴踏过满地狼藉,靴底精准地踩住一张飘落的、盖着伪造“兵部”大印的公文残片,玄铁护胫上冰冷的寒光映着纸上拙劣的印章。“好一个‘恐已丢失’。”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军万马般的压迫感,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地上抖如筛糠的大理寺丞,“张大人,你这身新袍子上的‘金汁’味,倒与京郊沤肥池边守库吏卒昨日所报的失窃粪桶,气味相投。”
大理寺丞张大人瞬间瘫软如泥,一股腥臊味在昂贵的墨香中弥漫开来。
夏紫月不再看地上那摊烂泥。她目光沉静地转向书案前那群或懵懂、或紧张、或好奇的奶团子,最后落在霜儿和泉儿身上。两个孩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霜儿小手里还无意识地捏着一小块从自己兜肚上蹭下来的、闪着微弱荧光的特殊丝线——那正是“璇玑”机关雀能在卷上留下特定光纹的“墨”。
“今日这‘鹅’,”夏紫月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传向殿外闻讯赶来的几位重臣,“画的虽歪,却歪打正着,啄出了几条蛀蚀国库粮仓的米虫。”她目光扫过地上那些伪造的兵符调令、翡翠赌票,最终定格在泉儿脚下那块被他用掌心灵泉(实则是女帝特制的显影药水)熔成的金块上,金块表面,“伪造证据”四个字清晰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