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早就黑了,郑苏月却还举着它,维持着通话的姿势。
那股凉意顺着塑料外壳,丝丝缕缕地钻进指尖,再沿着手臂一路往上,冻得她心脏都缩成了一团。
整个办公室安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你……”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干沙子,又疼又涩,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刚才那通电话里,周秦的声音还在她脑子里一遍遍地重播。
“这几天别接陌生电话。”
“张屠夫那边,我早就盯上了。他会动什么手脚,我比他自己还清楚。”
那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听不出半点波澜。
可就是这几句轻飘飘的话,却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按住了她心里的惊涛骇浪,让她从头皮到脚底都窜起一股麻意。
郑苏月的手狠狠一抖,手机“啪”的一声掉在桌上,又弹了一下,屏幕朝上。
漆黑的屏幕里,映出一张血色尽褪的脸。
她死死盯着那块小小的黑色镜面,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你……你怎么会知道张屠夫要动手?
你又怎么会比他自己还清楚?
你到底是谁?
无数个问题在她胸腔里冲撞,几乎要破口而出,可电话那头的人根本没给她机会。
“别问。”
两个字,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记住,这三天,车队那边不会有任何问题。你只需要盯好县里的活儿,别出岔子。”
“可是……”
她才刚挤出两个字,就被无情的忙音打断。
嘟……嘟……
那声音像是凿子,一下一下,精准地敲在她最脆弱的神经上。
郑苏月身子一软,彻底瘫在了椅子里。
后背的衬衫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风一吹,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她原本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一场来自同行的恶意竞争,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车队受损,生意亏本。
可周秦那几句话,却让她瞬间明白,水面之下,是她完全无法想象的暗流。
而那个男人,那个平日里看起来除了干活就是干饭的男人,竟然早就潜入了这片最深的水域。
他到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都做了些什么?
郑苏月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仍在发烫的耳朵。
她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她忽然觉得有点可笑,甚至笑出了声。
笑声很轻,带着点脱力的沙哑,在这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诡异。
自己前一秒还在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而手足无措,差点就要打电话摇人认怂。结果,人家早就撑起了一把看不见的大伞,把她护得严严实实,连一滴雨丝都漏不下来。
而她这个被保护的人,居然从头到尾都一无所知。
这个男人……
他究竟在背后织了一张多大的网,才敢用那种谈论天气的语气,说出“比他自己还清楚”这种话?
张屠夫在县里横行霸道这么多年,也算一号人物,黑白两道都有点香火情。可到了周秦嘴里,却成了个不值一提的跳梁小丑,连让他多说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他到底是谁?
郑苏月用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一样疯长,再也按捺不住。
……
与此同时,几百公里外的市交通运输管理处。
三楼最里间的科长办公室里,暖气烧得正旺。
赵科长端着他那用了十多年的白底红字搪瓷缸子,惬意地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末。
他刚把缸子凑到嘴边,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进。”他头也没抬,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推门进来,脸上神情古怪,像是便秘了三天三夜,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个文件夹。
“赵科……”
赵科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天塌下来了?”
“不是……”年轻人咽了口唾沫,把手里的文件夹往前递了递,“那个,新宏发运输的跨省资质审批……刚从上面批下来了。”
“哦,批……”赵科长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即猛地反应过来,“你说什么玩意儿?!”
刚抿进嘴里的一口热茶,还没来得及品出味儿,就“噗”的一声,化作漫天水雾,全喷在了面前的文件上。
“哎哟我操!”
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烫得他猛地跳了起来,也顾不上擦嘴,一把抢过年轻人手里的文件夹。
“哪个新宏发?!”
“就是……就是前两天才递材料那个,县里上来的……”年轻人声音越来越小。
赵科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前两天递的材料?开什么国际玩笑!这种跨省资质,哪个不是要跑个一年半载,磨掉几层皮才能下来?
他三下五除二地翻开文件,目光死死钉在那张审批表上。
从市里到省里,再到更上面的部门,一连串鲜红的印章,一个萝卜一个坑,齐齐整整,一个都没少。最下面,还有一个他只在内部会议上见过几次的大领导的亲笔签名。
签批日期,就是今天。
赵科长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他捏着那几张纸,手指都在发抖,嘴里喃喃自语:“这……这他妈是坐火箭批下来的?”
年轻人推了推眼镜,压低了声音。
“上面的批示。”
“听说是市里王秘书长亲自打的招呼,说是特事特办,让咱们开绿灯。”
“王、王秘书长?”
赵科长的手一哆嗦,文件“哗啦”一声掉在了桌上。
那可是市运输协会的实权人物,手眼通天,跟省里都说得上话的大佬!
他慢慢放下文件,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刚才那通电话……是谁让他打的?
张副局!
可现在王秘书长亲自发了话……
这他娘的是神仙打架啊!
他一个小小的科长,夹在中间,怕不是要被碾得粉身碎骨!
赵科长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和茶水,声音都变了调:“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等年轻人一走,赵科长彻底瘫在椅子里,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他拿起手机,通讯录翻到“张副局”三个字,手指悬在上面,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拨,还是不拨?
犹豫了足足一分钟,他一咬牙,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阴沉的男声。
“事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