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
一片黑暗之中,一辆马车停在了郭府后门。
郭府依山而建,后门是由一块巨大山石之上凿了洞,透过此处缝隙看过去,远山的风景被隔断成一幅画,是个入景的风雅设计。
只是如今的用途,却与风雅无半分关联了。
郭夫人正扯着郭县令的衣袖,两个人跑得匆忙,几次险些跌倒。
郭夫人低声道:“大人,你快些,若拖到天明,便不敢出城了。”
郭县令应声,只是这连续几年的供养,已经教他长成一副颇为壮硕恶毒身材,实在并不利于跑动。
等二人走得近了些,便看到两人身上带了不少东西,想必是这府邸里最值钱的东西。
二人停在马车之前。
郭县令犹豫:“夫人,这宅子,当真要烧了吗?”
郭夫人白他一眼:“你我此时此刻,可还有旁的选择?难不成真要如那姓秦的所说,闹到了整个临川造反的地步吗?”
郭县令连忙道:“不可,不可。”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
见丈夫如此,郭夫人难免有些不忍。
只是事情发展到如今,若还是犹豫,等于是在消磨自己的命数。
郭夫人叹气宽慰:“老爷,趁此时还没有无法挽回的地步,你我先行至汴京寻找干爹,打点好人脉,兴许往后还能到别处去做个闲散县官。可若此时不走,任由那些人守着官府,等那位姓展的按察使找了人来,只怕是万劫不复。”
有些话郭夫人没有明说,但足够让郭县令明白。
若他们早一步到汴京,便可以将所有的事情一股脑的推诿到秦县丞头上。
届时打点好关系,他仍旧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早一步告御状的临川县令,而秦县丞,便是这一番事故里唯一不可饶恕的罪人。
至于到时候,秦县丞再如何攀咬,他府邸被烧,狼狈逃离也是事实,而秦县丞带罪之身,他的话里几分真假,便不言而喻了。
这一把火,烧的是这豪华的宅邸,也是烧干净勾结的证据。
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
郭县令自知这这宅子已经留不得,先扶着夫人上了马车。
此番逃跑,为避免人多口杂,他们夫妇二人没带一个奴仆。
他们都无比相信,只要从临川逃走,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无论是下人或是财富,往后都会再有。
至于这些知情太多的人,最好全部都死在这场大火里。
为此,郭夫人特意在晚饭中加了迷药。
郭县令带了火折子,正欲点燃浇了油的回廊之际,忽然有一道黑影轻轻落在他身后。
郭县令来不及叫出声,便被来人捂住了嘴。
而后,他被人拖着到了马车之侧。
郭夫人听到脚步声,只当是郭县令来了,还问了句:“怎么这样快……”
一句话未说完,马车帘子被人掀开。
展十七一手提着郭县令,一边微笑问询车中已然面色惊惧的郭夫人:“这大半夜的,郭夫人打算和县令去往何处啊?”
-
秦县丞掐着时间到了山水别院之外。
此处他来过许多次,每每过来,总在深夜。
一轮月高高悬挂在天上,才过十五不久,那月亮还跟圆盘似的。只是此处树木高耸,上头的枝丫错杂,竟将月亮也分成许多份。
秦县丞看一眼月亮,将眼睛眯了起来。
他有一瞬间觉得今夜似乎,风物不祥。
刚有了此番念头,便见得一个络腮胡子自别院中走出,远远瞧见他,高声便问:“是秦大人吗?”
蠢货!
尽管此处无人,秦县丞仍在心中暗骂。
他左右看看,这才将马匹绑在了一边的树上,而后抬脚上阶梯,停在了络腮胡身侧。
秦县丞问:“一切可还安好?”
络腮胡谄媚道:“自然都好。前日里送来那个已经和旁人关押在一处了,秦大人可要去看看?”
秦县丞没有做声。
他目光落在络腮胡的手上,那人无意识的抓着衣裳,些微有些抖。
是紧张极了的样子。
秦县丞略一勾唇:“当真?”
络腮胡未料到还有这样一问,闻言猛一抬头,几乎连面上的表情都有些维持不住:“自然是,真的。”
然任凭他如何回答,秦县丞也始终没有跨过山水别院那道门。
两个人如同对峙一般立着,谁都未曾说话。
上头忽然一道清亮男声:“秦大人站在此处是做什么?到了自己的地盘,还要纠结进不进门吗?”
秦县丞循声望去,便见得一个男子不知何处,已经立在了他身后的石狮子上。
此时仍是暗夜,虽有月光朗朗,却照不清男子的面容。
秦县丞眯着眼:“阁下既然已经找到此处,还不干脆现身吗?”
“秦大人既然已经知道结果,又何苦还要在这里推诿?”谢清和闻言一笑:“难不成是觉得,还有逃跑的机会?”
秦县丞闻言,重重叹了口气:“牛成呢?”
谢清和从石狮子上一跃而下,悄然停在秦县丞身后,以剑柄抵着秦县丞的后腰:“牛成如何,秦大人进去一看便知。”
秦县丞突然笑出了声,那声音最初闷在嗓子里,显得颇为怪异,而后忽然放声大笑,他不顾身后的剑柄,强硬着转过身来,看清楚了谢清和的样貌。
周身绮罗,不似常人。
他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便明了了眼前人的身份。
“阁下便是拦下牛成的那位,诚王手下。”
不是疑问,他万分笃定。
事已至此,已然没有了什么隐瞒的必要,谢清和并不否认。
秦县丞又问:“那位柔夫人,与你们是一伙的?”
他虽然提问,却似乎并不需要答案。
也只有如此了。
唯有这样,其余的事情才能说得通。
自打牛成那边传来消息,调查杂耍班子的人还昙花一现过,可任凭城门处如何严格,却始终没有诚王的人到临川的消息。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是不是人已经悄悄到了城内,却苦于没有线索。
却原来,他们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城,又专门设好了局。
只需等待他们几人,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