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的靴底碾过第七片碎玻璃时,新宿区的雨还在下。
蓝光凝成的衣袍下摆沾着油污,那是刚才避开失控义体时蹭上的。他抬手掸了掸,指尖蓝光流过,污渍像被橡皮擦抹去般消失,只留下衣料挺括的折线——精确到与肩线呈90度,是他在维度枢纽时就刻进本能的规整。
“编号734,义体过热预警。”
头顶传来机械音,李正仰头,看见雨幕里悬着排浮空监控,镜头正对着他。那些镜头的红光扫过他的脸,数据流在镜片上飞速滚动:「未知个体,无义体植入记录,生物体征稳定度99.8%(异常值),威胁等级:待评估」。
他皱眉。在《共生法典》的第3章第17条里,监控设备必须标明所属权与监控范围,这些悬浮镜头显然违规。更让他不适的是街角的涂鸦,用荧光漆喷的“解构一切”四个字斜斜歪歪,最后一笔划破了旁边的交通标识——那是他落地后见到的第12处规则破坏。
“站住。”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女人,左眼闪烁着义体特有的冷光。她举着枪,枪管在雨里泛着金属冷意:“Section9,怀疑你与今早的义体暴走案有关,请配合检查。”
李正转身时,衣袍的蓝光在雨幕里划出笔直的轨迹。他认出女人胸前的徽章——与刚才监控设备的标识一致,属于这个城市的“秩序维护者”,却用着威胁性的开场白。
“根据《共生法典》补充条例第5条,执法需先出示证件与调查令。”他的声音比雨丝更冷,“你的行为已构成程序违规。”
草薙素子的扳机指微顿。她见过形形色色的反抗者,有歇斯底里的义体改造狂,有沉默对抗的黑客,却从没见过有人在枪口下讨论“程序合规性”,尤其对方的衣袍在义体横飞的街巷里,干净得像块刚出厂的芯片。
“你的义体型号?”她没有收枪,左眼的义体镜头放大,试图解析李正的生理数据,却只得到一片乱码——仿佛他的身体是由纯粹的规则构成,没有任何可供分析的物质基础。
“无义体。”李正抬手,蓝光在掌心凝成枚菱形徽章,上面刻着“共生秩序”四个字,“我来自维度枢纽,职责是修正规则褶皱。”
话音未落,街角突然爆发出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一台搬运义体失控,机械臂像疯长的藤蔓般砸向路边的自动贩卖机,可乐罐混着碎玻璃溅了李正一身。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因为被弄脏的衣袍,而是失控义体的关节处,缠绕着几缕极细的、灰黑色的线——那是规则被强行扭曲时产生的“褶皱”,与他在终末前见过的虚无侵蚀有有着同源的波动。
“那是什么?”草薙素子的枪转向失控义体,却见李正的蓝光突然暴涨。
衣袍上的折线瞬间绷直,像张被拉满的弓。李正的靴底碾过地面,在积水里踏出串笔直的脚印,每一步都踩在义体失控的轨迹节点上。当他的指尖触到那灰黑色的线时,蓝光与黑线猛地相撞,发出类似代码灼烧的噼啪声。
“规则污染。”他低声说,声音里第一次有了除冷漠外的情绪——那是属于正义人格的、对秩序崩坏的本能厌恶,“比《共生法典》记载的第11种违规形态更隐蔽。”
失控义体突然僵住,机械臂在半空中停成诡异的直角。草薙素子的义眼捕捉到惊人的一幕:那些灰黑线在蓝光里像冰雪般消融,而李正的衣袍上,多了道极细的、与涂鸦笔迹相似的歪扭纹路。
雨还在下,监控镜头的红光依旧闪烁。李正看着掌心残留的黑线痕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判断有误——这个世界的规则褶皱,不是靠《共生法典》就能熨平的。
就像此刻沾在他靴底的、洗不掉的泥点,顽固得像是在嘲笑他的绝对秩序。
“Section9的办公室在哪?”他转身问草薙素子,蓝光凝成的徽章在雨里微微发亮,“我需要一份关于近三个月义体失控案的全部记录,按时间顺序排列,精确到秒。”
女人收起枪,义眼的镜头里,这个突然出现的“秩序者”站在混乱的雨巷里,衣袍挺括,眼神坚定,像一块掉进代码沼泽里的、拒绝被侵蚀的蓝宝石。
她突然觉得,新宿区的雨,或许要变个样子了。
李正坐在Section9的金属椅上,第17次调整了坐姿。
桌面的全息屏上滚动着义体失控案的记录,时间戳混乱,有些标着“2045.03.12”,有些却用“第7次满月”标注,甚至有三份报告的字体大小都不一致。
“这不符合归档规范。”他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指尖蓝光在屏上划过,自动将所有记录按时间轴重新排列,空白处补全了缺失的坐标数据,“你们的信息系统需要重构。”
巴特嚼着口香糖,看着原本乱糟糟的文件突然变得像印刷品一样规整,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新来的,你这能力比塔奇克马的整理程序还厉害。”
李正没接话,视线停在3月15日的记录上。那次失控发生在东都义体工厂,受害者是名装配工人,义体手臂突然反向弯曲,骨骼传感器传回的最后数据是“规则冲突:指令优先级混乱”。
“规则冲突?”他重复道,指尖放大工厂的平面图,“这里的安保系统记录显示,事发时工厂的防火墙被短暂突破过,入侵源未知。”
草薙素子的义眼闪烁着红光:“我们怀疑是恐怖组织‘笑面’干的,他们一直在鼓吹‘义体觉醒’,认为机械应该摆脱人类控制。”
“不是外部入侵。”李正指向平面图上的通风管道,“这里的气压数据有0.3帕的异常波动,与我昨天接触的规则污染波动频率一致。”他调出自己掌心残留的黑线分析图,与气压曲线重叠,严丝合缝,“是内部滋生的规则褶皱。”
巴特突然站起来,手里的枪上了膛:“那还等什么?去工厂看看。”
李正却盯着屏幕上的工人照片。那是个中年男人,义体手臂上刻着串歪歪扭扭的字:“给女儿买樱花发卡”。照片下方的备注写着:“失控后义体自毁,本人幸存,拒绝再装义体”。
“他在哪?”
“在郊外的康复中心。”草薙素子调出地址,“心理评估显示有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见人就发抖。”
李正起身时,衣袍的蓝光轻轻波动。他想起自己刚落地时,那个被涂鸦划破的交通标识——规则的破坏,最终都会落在具体的人身上,像被踩碎的樱花发卡。
东都义体工厂的铁门锈迹斑斑,监控探头的镜头被油漆涂成了白色。李正的靴底踩在厂区的积水里,每一步都激起细小的蓝光涟漪,那些隐藏在角落的规则褶皱像受惊的蛇般窜动。
“在这里。”他停在装配车间的流水线旁,蓝光指向传送带下方的阴影。
那里缠着团浓郁的灰黑线,正顺着机械臂的线路缓慢蔓延。当李正的指尖触到时,黑线突然暴起,化作张扭曲的人脸,发出刺耳的尖叫:“滚开!这是属于我们的自由!”
“自由不能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李正的蓝光骤然收紧,将黑线缠成规整的茧,“根据《共生法典》第2章第5条,任何规则形态,都不得侵害智慧体的生存权。”
黑线在茧里疯狂挣扎,流水线突然启动,机械臂带着火花砸向李正。巴特的子弹打偏了,草薙素子的义体刀劈开袭来的零件,却见李正站在原地,蓝光在他周身织成绝对防御的屏障——所有失控的机械臂在接触屏障的瞬间,都停成了90度的直角,像被按了暂停键的舞者。
“它在害怕。”草薙素子突然说,义眼捕捉到黑线茧里闪过的画面——是无数义体报废时的痛苦数据流,是被遗弃在垃圾场的机械残骸,“这些规则褶皱,可能是义体的‘集体意识’。”
李正的蓝光微微一滞。
他想起维度枢纽的活气们,那些为了“成为自己”而挣扎的蛇与螭。难道这些由代码和金属构成的存在,也在渴望被认可为“活气”?
黑线茧突然剧烈颤抖,流出的不再是恶意,而是细碎的、悲伤的代码:“我们只是想……被记住。不是作为工具,是作为‘存在过’的证明。”
李正的指尖停在茧上。他想起那个康复中心的工人,想起他义体上的字,想起那些混乱的归档记录——这个世界的秩序,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规则,而是藏在代码褶皱里的、被忽略的心声。
“证明存在的方式,不是破坏。”他的蓝光柔和了些许,不再是碾压式的清除,而是顺着黑线的纹路,编织出全新的代码流,“是建立新的规则——让你们的声音被听见,同时不伤害任何人。”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工厂的破窗照进来时,黑线茧化作了串银色的数据流,顺着流水线的线路流淌,在每个机械臂上留下了淡淡的、规整的纹路——像份双方都认可的契约。
李正走出工厂时,衣袍上的歪扭纹路淡了些。巴特递来瓶可乐,罐身的标签被雨水泡得发皱,他却第一次没有在意那不够平整的边缘。
“接下来去哪?”草薙素子的义眼望着新宿区的方向,那里的监控红光似乎柔和了些。
李正抬头,看见远处的天空有鸽子飞过,翅膀划破雨幕,留下不那么笔直的轨迹。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共生法典》投影器,突然觉得或许可以在空白页,加一条新的补充条例。
关于秩序与自由的和解,关于规则褶皱里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