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怪物呼啸而过。高尾急忙跳进雷鬼路边的深沟里。他伏下耳朵,寻找机会过路。麻雀在路那边的什么地方,他一定要找到麻雀,让那只无情无义的泼皮猫为破坏他的生活付出代价。
怪物的咆哮声刚刚平息,高尾便一头冲过平坦的黑石头路面,钻进雷鬼路那边的树篱之中。棕色树叶沙沙响着,他从扭曲的树枝间钻过,跑进一片开阔地。
泼皮猫们走的会是哪条路呢?
前方是一片泥泞的田野,四周都有棕色树篱围着。一只秃鹰展开翅膀,驭风翱翔,在他头顶盘旋。高尾沿着地边慢慢往前走,尽量靠近树篱。地势慢慢上升。走到那块地的尽头时,他发现前方有一条宽阔的泥路,坑洼不平,路面上有散乱的石块。路的两边都有深沟。高尾迟疑起来,不知道该继续顺着树篱走,从树篱边长长的潮湿深草丛中往前钻,还是该跳过深沟,顺着有石块的路往前走。
他本能地选择了继续靠近树篱。但长长的草叶老是拉扯着他的皮毛,让他浑身透湿,寒彻骨髓。树篱底部的荨麻越来越密,尽管时值秃叶季,荨麻已经枯萎,变成棕色,但仍然足够厉害,扎得他的口鼻生疼。最后,高尾终于不想再频繁地避开荨麻,便原路返回,跳过深沟,警惕地顺着大路往前走,心跳得咚咚响。
每种气味都是没闻过的,每种声音听上去都那么陌生:远处的一声哀号;近处的一声噼啪;还有木头撞击木头的声响。高尾湿透的毛直立起来。麻雀走过这条路吗?高尾抬起下巴。麻雀从来不会因为恐惧而放慢脚步。他走这条路时一定高昂着头,仿佛这是他的路。那只公猫举止傲慢,仿佛每一块领地都是他自己的。高尾伸缩着爪子。那家伙早该被教训一顿了。
他仰望天空。太阳正向高石山滑落下去。这就是他去母亲嘴时走过的路吗?他品味空气,试图辨认气味。一股浓烈的雷鬼路气味包裹着他的舌头。他竖起耳朵,听到一阵隆隆的低吼声越来越近。高尾僵在那里。一个巨大的东西正在咆哮着快速靠近。
一只巨型怪物转过弯道,沿着石头路向他逼近。它那圆圆的黑脚掌奇大无比,每一只脚掌都和一只普通怪物一般大。一只两脚兽正愁眉苦脸地坐在它上边,身体不停摆动着。怪物在它下方弹跳着向前。
高尾浑身的毛都直立起来。他跳到路边,向沟里冲去,蹿到沟底,掉进死水中,冻得大叫一声。怪物低吼着走过,摇摇晃晃地顺着石头路走远。高尾颤抖着爬出深沟。他的皮毛沾满绿色黏液,臭烘烘的,直往下滴水。他抖抖身子,想到很难将这些腐臭的东西清洗干净,就恶心得想吐。他埋怨自己太过粗心才会惨遭怪物偷袭,急忙溜回树篱边,竖起耳朵,张开嘴巴,时刻对危险保持高度警惕。草叶沾到他湿透的皮毛上。等他走到树篱渐渐稀疏,只剩下几根长长的银色藤条标示出那块地的边界时,他已经冻得直哆嗦。
高尾嗅嗅那些藤条。没有泥土或木头的气味。藤条长长的,上面有倒钩,从一根木桩延伸到另一根。木桩那边有一条光滑的白石头路,通往一道高高耸立的木头墙,比树还要高。高尾急切地走出湿漉漉的草丛,低头从最低的藤条下钻过,走到白色的石头上。这片空地很宽,方方正正的,四周围着石头墙。
他从了望石上看到过这个地方吗?他张开嘴,让气味漫过他的舌头。种种陌生的气味让他晕头转向。他竖起毛发,回忆从荒原上看到的情景。这一定是位于雷鬼路和高石山之间的那一小片两脚兽巢穴,被环绕的田野包围着,像窝里的小鸡一样。他意识到,那堵高高的木头墙是一个巨大巢穴的一部分。他想起了它的屋顶,宽宽的,方方的,耸立在一片小石头巢穴上方。那些小巢穴里曾有光照射出来,还有烟从屋顶上冒出。但这个大木头巢穴中从来没有光或烟出来。高尾嗅嗅这座巢穴,闻到了猎物的温暖气息。两脚兽在这里储存猎物吗?
他压低身子,向那里爬去。想到可以轻易地吃到猎物,他的肚子咕咕叫起来。他扫视着那堵墙,想看看木头上是否有开口。一只狗叫起来。高尾愣在那里。狗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直至变成兴奋的号叫。他原地转身,看到两只黑白相间的狗。它们已经翻过一堵环绕一座小巢穴的低矮石头墙,正向他冲过来。它们眼中都闪出兴奋的光。
高尾拔腿就跑。但他的脚掌在光滑的白石头上直打滑。他伸出爪子,挣扎着想抓住地面,增加摩擦力。他感觉到有嘴巴向他的尾巴咬来,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急忙向前蹿去。木头墙就在前面。他突然转向,往墙角跑去。一堵石头墙挡住他的去路。他一跃而过,平稳落在墙那边。这边的木头墙下长着很多草。高尾钻过草丛,拼命想在木头中找到一个缺口挤出去。他听到身后有脚掌笨拙地爬墙的声音。
高尾回头看去,欣慰地看到那两只狗从墙头栽下,因为争着往前跑,互相撞到一起,脚掌缠成一团。过了一会儿,它们才重新站起来。但它们腿长速度快。他不可能长时间领先它们。狗叫声更大了。它们呼出的热气已经吹到他屁股上。
跑!
高尾吓得心里发慌,但他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突然,他在木头中发现了一道裂缝,心跳顿时加快。他一头钻进去,奋力往前钻。木头碎片戳进他的皮毛,他的肩膀也差点儿被卡住。当他听到狗在墙外号叫时,喜不自禁。它们不可能跟着他挤过来。他环顾四周,眨着眼睛,适应阴暗的巢穴内部。苍白的光从木墙上方很高的狭窄开口中照射进来。四面的墙边都有一捆捆的干草,整齐地成堆码放着,一直堆到屋顶。空气闻上去很干燥,还有尘土的气味,像绿叶季的草味。
在他身后,狗狗们还在扒拉着,冲着木墙哀号。高尾转过身,蓬松起尾巴。一只口鼻从裂缝中伸了进来。狗缩起嘴唇,低声号叫,露出尖尖的黄牙。紧接着,狗又用力一推,腐烂的木头裂开。一只脚掌伸进来,然后是一个毛茸茸的棕色肩膀,接着是另一只口鼻,流着口水,龇着牙齿。
木头裂开。两只狗冲进巢穴,胜利地号叫着。高尾扭头就逃。他向一堆草冲去,顺着草堆往上爬。他欣慰地发现,那一捆捆草紧紧压在一起,足以承受他的重量。他将爪子插入草中,像松鼠一样飞快地往上攀爬。在他身后,两只狗又蹦又跳,大声号叫。它们呼出的热气把他的尾巴熏得臭烘烘的。但草堆笔直,它们那笨拙的脚掌爬不上来。它们也试图抓住干草,但每次都滑落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发出闷响。
高尾爬到草堆顶上,偷偷往下看去。那两只狗气得两眼冒火,正在草堆下来回踱步。忽然,巢穴外传来两脚兽的尖叫声,它们停下脚步,互相看看,又不怀好意地看看高尾,然后转身跑开,从它们硬挤进来的那个缺口钻了出去。
高尾一屁股坐在草堆上,舒了一口气,但也觉得头晕目眩。下方的地面仿佛在旋转,看上去那么遥远,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爬到了树梢。草堆坐上去很扎屁股,草茎戳着他的侧腹。但这里干燥暖和。空气中弥漫着老鼠的气味。他的肚子又叫起来。但要狩猎就得从这个安全的藏身之地爬下去,狗也可能回来。巢穴外的太阳慢慢落下,草堆渐渐被阴影笼罩。他也许可以在这里过夜。他原地转了几圈,整理出一个睡觉的地方,紧紧蜷成一团,将鼻子伸到脚掌下。他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我成功了。
他已经离开风族。他想象着族猫们安顿下来,在暮色中安享进餐时光的情景,等着心里升起懊悔之情。可是,他心静如水,只感觉到独处的安宁。他咕噜着渐渐进入梦乡,身体随之放松下来。
高尾惊醒过来,心怦怦乱跳。
我在哪里?
他眨眨眼睛,认出了沐浴在黎明曙光中的草堆。
在木头巢穴里。
他舒展身子,闻到了老鼠的气味,便从草堆边探头往下看。没有新鲜的狗的气味。它们没有回来。他急忙爬下草堆,轻轻落在光滑的泥地上。
没有黎明巡逻。无须履行狩猎职责。其他猫将不得不去换扑腾脚窝里的旧羊毛。他无比兴奋。他终于可以自由追寻自己的使命了!
他听到耳边有小脚掌跑动的声音,急忙摆好姿势,张开嘴巴品味空气。每一个角落里都有老鼠的气味飘出来。他满意地咕噜一声,缓步向前。他的尾巴从散落在地面的草茎上拂过。他竖起尾巴尖,尽力不弄出一点儿声音。阴影中有什么在动。他死死盯住那一小团棕色皮毛,悄无声息地一步步向它靠近。这不是他习惯的狩猎方式。但他知道,这里没有追逐的空间。相反,他必须偷袭猎物。
现在,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巢穴里昏暗的光线,可以更清楚地看到那只老鼠了。那家伙已经叼起一根草茎,正在啄食顶端的种子。高尾屏住呼吸,慢慢靠近。老鼠向四周看了看,然后继续啄食。高尾龇出牙齿,一跃而起,将脚掌重重落在老鼠柔软的脊背上。等他伸头过去咬它的脊柱时,老鼠已经死了。
高尾坐起来,一阵响亮的咕噜声从他喉咙里滚出。然后,他埋头享用丰盛的早餐,美滋滋地吃起老鼠肉来。这里的猎物味道不同,没有石楠和泥煤的气味。这只老鼠的肉肥美多汁,吃起来美味极了。
而且还这么容易捉到!
一只狗在远处号叫。高尾一怔。无论狩猎是否容易,这里都不是久留之地。他也该走了,那两只狗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吞下最后一口鼠肉,顺着草堆底部走了一圈,寻找狗追他进来的那个洞。现在那洞大多了,洞口边缘犬牙交错,灿烂的阳光正从洞里照射进来。高尾警惕地嗅嗅空气,把头伸出洞口。空气潮湿,滴水的草叶打湿了他的口鼻。寒霜已经融化,天空中布满低矮的灰色云团,毛毛细雨飘落到他脸上。他蓬松起毛发,走出木头巢穴,走过草地,向另一堵石头墙走去。那只狗又叫起来。它的同伴应声附和,而且叫声越来越大。它们很快就要来找他了。
高尾飞奔起来,纵身一跃,跳上墙头。墙那边是林地,地势陡峭上升。他向一侧看去,可以从树林边远远看到高石山。泼皮猫们可能去那里了吗?高尾眯起眼睛。他们为什么要去那里?他们更喜欢吃别的猫捕到的猎物。他们为什么会去爬那些乱石林立、不长灌木的山坡?那里的猎物必须围捕,他们没有那样的本领。再者,石头还会伤到他们的脚掌。他们可能习惯于长途跋涉,但高尾猜测,他们只走他们能找到的最好走的路。
他向另一边望去,看到树林边有一条平整的草径。那才是他们会选择的道路。他从墙上跳下去,沿着草径往前走,不时往阴暗的树林中看看。他们会进树林吗?树木可以提供遮蔽处。他应该进去看看。想到这里,他的毛直立起来。尽管高高的树枝光秃秃的,但仍然遮天蔽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树林里走去。
头顶,风在树梢上呼啸,树枝沙沙作响。他竖起耳朵,心跳加快。当他走过一棵细长的白蜡树时,听到树干不祥地嘎吱响着。高尾吓得魂飞魄散,飞也似的向前蹿去。树会倒吗?他会不会被压扁?天空阴沉灰蒙,没有足够的光线可以让树干投下阴影。相反,所有的树干看上去黑压压一片。树下黑莓藤密布,地上还有洞,稍有不慎,就会跌倒。 高尾皱皱鼻子。潮湿的空气中有兔子的气味,还有鸟味,以及他去四棵树时闻到过的其他森林猎物的气味。 鼹鼠、田鼠、鼩 鼱。 这些都是雷族的猎物。现在也是他的猎物。他的肚子叫起来。但树林里太暗,不便狩猎。他必须耐心等着,先找到一片林间空地再说。 地势开始上升。但高尾轻松地跑上山坡,爬上悬崖,一直跑上山顶。他还在森林里,但这里更亮,树木更稀疏。他呼吸着潮湿的空气,不知该走哪条路。顺着山脊走还是从另一边下坡?突然,他闻到了猫的气味。 是公猫,而且不是族群猫。 他的心跳顿时加快。 可能是麻雀吗? 他已经找到这只泼皮猫了吗?也许这片树林就是泼皮猫度过秃叶季的地方。他们一定像猎物一般躲藏在树枝下方。高尾俯下身去,仔细嗅着地面。有猫从这条路上走过。他将口鼻贴近地面,缓步向前走去,气味踪迹向山坡那边延伸,消失在黑莓藤下。高尾眯起眼睛,避开荆棘,追踪过去。荆棘从他脊背上划过,他全然不顾,扭身钻到黑莓藤下面。最后,他终于来到一片沼泽地上,脚掌陷入冷冷的泥地里。这里的气味踪迹更加新鲜。他离目标更近了。 高尾思绪万千。麻雀就在这条路的尽头。他知道这点。他想象着:他看到那只泼皮猫短短的深棕色皮毛出现在树木间,他悄悄跟上去。想到将爪子深深插进麻雀的皮毛中,他差点儿叫出声来。他兴奋得竖起毛发,在烂泥中飞奔向前,仿佛在草地上奔跑一般。蕨丛挡住他的去路,但他伏下耳朵,径直钻过,循着那只公猫的臭味追踪而去。正当他在黄褐色茎叶之间穿行时,他发现前头有动静。 是麻雀! 一丛灌木后面有皮毛闪过。 我找到你了! 他感到胜利在望,拔腿就跑。他嘶吼一声,绕过灌木,一跃而起,落在离公猫只有一须远的地方,龇出牙齿。“你以为你能逃脱——” 他突然打住话头,惊得目瞪口呆。 一只灰色公猫正眨巴着眼睛,惊愕地回望着他。“你究竟在干什么呀?” 高尾一边后退,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把你当成另一只猫了。”他闻到了公猫身上的恐惧气息,急忙缩回爪子。“我并不想——” “希望如此!”公猫挺起胸。高尾发现他瘦得皮包骨头,毛发黏成一团一团的,看上去几乎没清洗过。这是一只宠物猫吗?高尾知道他们很懒,但会懒得不清洗自己? 公猫对他怒目而视。“你把我当成谁了?” “就是另一只猫。”高尾含糊地说。 “我猜,不是朋友吧。” “不完全是。是我过去认识的一只猫。” 公猫张开嘴,品味着高尾的气味。“你闻上去像族群猫。”他咕哝道,“你是在找另一只族群猫吗?”高尾摇摇头。“好。”公猫坐下,将尾巴甩到脚掌上。“一只族群猫就够糟糕了。”他眯起眼睛。“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他又哼了一声。“别回答。我不想知道。” “我在找一些泼皮猫。我真的必须找到他们。” 公猫翻了个白眼。“我说过别回答。”他又沉重地叹息一声,“什么泼皮猫?” “他们每个绿叶季都会到我们那里去。”高尾告诉他。 “你是荒原上的猫,对吗?”公猫的鼻子抽动着。“我能闻到你身上的石楠味。”他向树林里望了望,“我以前认识一些在荒原上生活过的猫。” “其中有一只深棕色猫吗?”高尾探步向前。 “不记得了。”公猫回答说。 “他们是一起的吗?还有一只是黑色的,一只是姜黄色的,一只是皮毛凌乱的深灰色公猫?”高尾的脚掌刺痛起来。 “说慢点儿,族群猫。”公猫咕哝道,“我不喜欢回答问题。” 高尾吸了口气。不能催促这只老猫。如果把他惹恼了,他可能什么也不会告诉高尾。“我只是想知道你最近是否看到过他们。” “可能看到过。” 高尾将爪子插进泥土中。“这个月?还是上个月?” 公猫若有所思。最后,他说道:“上个月。在无毛兽的巢穴里。” “哪个巢穴?”高尾从了望石上看到过无数个两脚兽巢穴。 “日出的方向。深灰色。”公猫告诉他说,“比一般的巢穴大。一头有根杆子竖在那里,像尾巴一样。” 高尾皱皱眉头,竭力回忆是否看到过那样的巢穴。 “别进去。”公猫警告说,“冷得要命,两脚兽关门之后,就没有出路了。”想到这点,他好像很恐慌。他站起身,尾巴在颤抖。“我在那里被困了三天。幸好它们有个水池。” 高尾飞快地回想着。 有杆子的灰色巢穴。 他迈步走开。 “你要去哪里?”公猫在他身后喊道,“你想分享猎物吗?听说族群猫都很会狩猎。” 高尾回头喊道:“我不能停下。我必须找到那只猫。”他心跳加速,拔腿就跑,笨拙地在树木间左转右拐。 麻雀,我高尾来了。从现在开始,你最好连睡觉时也睁着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