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柔一连几日都未再出现,仿佛那日的纠缠只是一场不快的幻影。日子在孩子们的读书声和林晚棠的劳作中,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然而,这份平静在十月十日被彻底打破。
上午,刚把张小宝和郭晓英几个孩子送出家门去上学不久,朱美娟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脸上是罕见的惊慌,连声音都变了调:
“小林!不好了!出大事了!”她一把抓住林晚棠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海城!江城!还有好多地方……乱了!”
果然……还是来了。
林晚棠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她强自镇定,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这么……这么严重?我爸妈……他们很早就搬到江城了,应该……应该没事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明知是自欺欺人,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朱美娟向来是乐天派,此刻也努力稳住心神,拍了拍林晚棠的手背,语气带着军属大院特有的底气安慰道:“咱们大院肯定没事!放心!谁敢跑到这部队重地来撒野?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走,”她试图转移话题,驱散这沉重的气氛,“去看看咱们的菜地去!都七八天了,该出苗了吧?散散心。”
两人来到那片新开垦的菜地。果然,黝黑的泥土里,已悄然钻出了点点嫩绿的新芽,怯生生地舒展着叶片,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她们默默地蹲下,机械地拔除着杂草,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锄头刮过泥土的沙沙声,和彼此心中那难以言说的沉重。
回到屋里,朱美娟敏锐地察觉到林晚棠脸色苍白,神情恍惚,显然被刚才的消息冲击得不轻。她不由分说地拉住林晚棠:“走!今天别开火了,带着小宝去我家吃!我做红烧肉!”
林晚棠下意识地婉拒:“不了,美娟姐,太麻烦你了。我买了点五花肉,打算自己做的。要不,你带着英子过来……”
“不行!”朱美娟态度坚决,“你在家都请我吃多少回了?今天必须去我家!我家也有肉,我也会做!咱们两家人凑一块儿吃,热闹!不许犟,不许拒绝!”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林晚棠拗不过她的热情,只好应下:“那……行,我稍后过去,换身衣裳,这身都是土。”她心里还盘算着带上点自己腌的酱菜。
晌午,孩子们放学回来,围坐在朱美娟家的饭桌旁。红烧肉的香气暂时驱散了大人心头的阴霾。郭晓英吃得小嘴油光发亮,忽然想起什么,天真地分享道:“妈,林婶,今天我们学校来了个新的保洁阿姨!听说是从外面捡来的乞丐呢!她人可好了,刚才我鞋带开了,她还蹲下来帮我系呢!”
“乞丐?”
林晚棠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升起。
“她……叫什么名字?”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郭晓英摇摇头,腮帮子鼓鼓囊囊:“不知道呀,没问。”
一旁的张小宝闷头扒着饭,没有吭声,但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
林晚棠没有再追问,只是垂下眼睑,盯着碗里的米饭。一个清晰而令人恐惧的名字在她脑中炸开——林雪柔!除了她,还能有谁?!
是什么力量,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乞丐”,如此迅速地、堂而皇之地进入学校,甚至获得了一份工作?
饭后,林晚棠帮着朱美娟在灶房洗碗。水流哗哗作响,她却心不在焉。
“美娟姐,”她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在水声中显得有些模糊,“现在……像学校那种地方,安排个保洁之类的零活,得是什么身份的人说了算?”
朱美娟一边利落地擦着碗,一边随口道:“那得有点学历或者有点关系的吧?怎么,小林?”她停下动作,关切地看向林晚棠,“心里还惦记着当老师的事儿呢?别想那么多了……”
“没有,姐,我早就想开了。”林晚棠连忙否认,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随即话锋一转,带着探究,“我就是好奇,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安排人。我家老谢好歹是个旅长,都没能把我塞进去。”
朱美娟把擦干的碗放进碗柜,想了想说:“校长自己就有权安排啊!这种小零活,安排个亲戚朋友家的,一句话的事儿。”
“校长……”林晚棠的心跳得更快了,“咱们学校的校长……是姓吴,对吧?”
“对呀!”朱美娟不愧是万事通,立刻接话,“吴校长!听说是两广那边过来的,文职干部,学问大着呢,还去苏联留过学!”她语气里带着点敬佩。
林晚棠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直冲头顶!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哦……原来是这样。”她低低应了一声,再没多说一个字。
带着张小宝回家的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脑中却翻江倒海——林雪柔……她的亲生父亲,不就姓吴吗?
好一个“巧合”!五十岁的吴校长……两广人士……苏联留学……
这世上,真有如此凑巧的事吗?
她已经拼尽全力,躲进了这看似坚固的部队大院堡垒。她咬着牙适应艰苦,只想守着这点小小的安稳,等着丈夫归来。
可林雪柔,这如同附骨之疽的阴影,竟如鬼魅般,循着某种令人胆寒的“巧合”,再次精准地、阴魂不散地渗透到了她的身边!那看似平静的校园,此刻仿佛张开了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