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赵天一目光锐利地扫过这片宁静祥和到近乎完美的土地,远处田埂有僧人正与农夫低声交流,
似乎在指导农事;
远处村落的屋舍上空,有淡淡的、带着檀香味的炊烟袅袅升起;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和谐、美好。
然而,他心中却更加警惕。
因为这种无处不在的“秩序感”,本身就带着一种强大的排他性和控制力。
“大哥,三弟,我们既然进来了,便先四处看看,咱们就先去最近的信徒村落看看吧。”赵天一轻声道,
声音平稳,打破了这份过分的宁静:
“这度牒上标注的七八个咱们可进入的村落 ,而距离最近的便是那“琉璃村”大约在西南方向五十里外。
咱们就先去那里看看如何?”
闻言,悟能点头赞同,目光依旧带着一丝欣赏与探究:
“便依二弟吧!信徒村落一般都是一寺教化之基,民心向背之体现。
从中或能窥见其治理之道的更多细节,感受其佛法理念在世俗间的实践。或许也能从一些细微之处,
发现某些与后山矿脉、乃至那密室的蛛丝马迹。”
说罢三人于是不再停留,沿着脚下以白色碎石混合着细碎的琉璃砂铺就的、洁净得不可思议的道路,
便朝着琉璃村所在方向御空而去。
从空中俯瞰,只见下方道路两旁,偶尔能看到一些低矮的、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净心兰”,以及叶片同,
碧玉雕琢一般,而成的“智慧树”幼苗,显然都是经过精心规划和打理的。
而琉璃村距离明理村边界确实不远,三人慢慢悠悠约莫飞了半炷香多点的时间,村落轮廓便清晰地,
映入三人眼帘。
只见,这琉璃村与之前明理村风格大致相同,琉璃村的建筑,同样是以本地开采的白石和一种名为,
“清心木”的灵木为主要材料,屋舍样式统一,排列整齐,仿佛按照某种阵法布局。
而每家每户的屋檐下,都悬挂着一到两个小巧的琉璃风铃,微风拂过,便会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
如同碎玉碰撞般的声响,不仅不显嘈杂,反而更添几分幽静。
只见,村口同样立着一块稍小些的牌楼,上面刻着“琉璃村”三个字,以及简单的警示符文,明确告知,
此处为信徒村落,外人需持有效度牒方可进入,且外人务必需要遵守村规。
而踏入琉璃村中的那一刻,那股深入骨髓的宁静、有序、甚至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圣洁氛围,
瞬间便如同潮水般将三人淹没。
脚下的道路同样是白碎石和琉璃砂铺就,干净得仿佛刚刚被水洗过,看不到一片落叶甚至一点尘土。
屋舍门前,大多用低矮的琉璃栅栏围出一个小院,里面种植着各种散发着清香的灵植或药草,
如宁神花、清心草、月光苔等,长势极好,显然被主人精心照料着。
村民们无论老少,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模式化的平和表情,眼神清澈见底,却又像蒙着一层薄琉璃,
缺乏对外界应有的好奇与波澜。
看到他们这三个衣着、气质与本地格格不入的生面孔,投来的目光中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但更多的是一种温和而坚定的疏离。
也是没有人主动上前搭话,询问他们的来历;也没有人表现出明显的欢迎或者排斥,仿佛他们只是,
偶然闯入画卷的无关紧要的墨点,很快就会被这幅完美画卷自身的逻辑所消化或排斥。
偶尔有孩童在屋舍间的空地上安静地玩耍,但他们玩的也不是追逐打闹的游戏,而是类似“堆琉璃塔”、
“摹刻佛印”之类安静的活动。
看到赵天一他们,孩子们会停下动作,睁着乌溜溜、纯净无瑕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但很快就会被,
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大人轻声唤回身边,低声叮嘱几句,似乎在告诫他们要保持距离,
不要被外界的“风尘”所沾染,也不要打扰了这些“客人”的参观。
“这里的人……好像都活在一个被设定好的琉璃罩子里。”吕得水感到浑身不自在压低声音开口,仿佛,
怕打破这里的静谧,“看我们的眼神,跟看路边的石头、田里的稻草人没啥区别,客气是客气,
但压根没把咱们当活人看啊。”
“这便是高度统一教化与根深蒂固排外心理结合后,产生的必然结果。”
悟能低声道,声音中也带着一丝复杂,“他们生活富足,无衣食之忧;精神也有所寄托,无空虚之虑;
对外界缺乏了解和兴趣,同时也被反复灌输要警惕‘外道’思想,保持内心清净的理念。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种看似平和,实则封闭的心境。”
赵天一决定主动尝试打破这种隔阂。
他走向一位正在自家小院内,小心翼翼地为一片“清心草”浇水的白发老丈。只见,这老丈的身形清瘦,
背微微佝偻,但动作却一丝不苟,神情专注。
“老丈,您这清心草养护得真好,叶片碧绿如玉灵气充盈,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吧?”赵天一站在栅栏外,
语气温和地搭话。
老者抬起头,脸上露出一种仿佛经过训练般的、标准而礼貌的微笑,如同琉璃面具:“多谢施主夸赞。
老朽不过是依循寺内师兄们教导的《灵植基础法诀》,按部就班,胡乱种些,聊以自娱,
并供奉佛前罢了,当不得真好。”
他回答得客气周到 ,却绝口不提自己的经验更不询问赵天一他们的来历,仿佛,对方对自己的夸赞,
只是一阵风,吹过便散了。
“我们兄弟三人,初来宝地,对此处风土人情很是好奇,看贵村宁静祥和,宛如世外桃源,不知老丈,
可否为我们介绍一下这琉璃村有何特别之处?或者,村中可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景致?”
赵天一继续尝试,试图找到一个切入点。
老者脸上的笑容依旧,话语却如同打磨光滑的琉璃球,圆润而找不到任何着力点:“我琉璃村中风貌,
始终们自行慢慢观看体会便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蕴含佛理,需要静心感悟。
若施主真想了解佛法精义,村中心思悟堂内,每日皆有寺内派遣的师兄,为村民讲解《三渡真经》,
施主们若有兴趣,可去旁听,必有所获。”
说完,他微微颔首,便不再看赵天一,继续低头,专注地为他那些清心草,浇灌着蕴含灵力的清水,
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
而之后,赵天一又接连尝试与几位不同的村民交流。
其中包括一位正在纺织的妇人,一位在树下阅读经卷的中年人,几个八九岁的孩童结果都大同小异。
他们就像被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礼貌、温和、言语得体,却都裹着一层坚韧无比的无形琉璃外壳,
将一切试图深入的打探、攀谈和情感交流都巧妙地、坚定地隔绝在外。
这种无处不在的、温和的排斥,比直接的敌意更让人感到无力。
见交流无果,三人便不再强求,只在村中慢慢行走,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
他们注意到,村中心那座明显高于其他建筑、形似宝塔的“思悟堂”,似乎是整个琉璃村的灵魂与核心。
堂前有一片以琉璃砖铺就的小广场,干净得发光。
不时有村民安静地进出,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带着相似的虔诚与专注。
而堂内传来的诵经声和讲师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讲法声,则是同背景音乐一般,低沉而持续地笼罩着,
整个村落,营造出一种强大的、统一的集体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