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可转头看去,入眼就是一堵人墙。
他看着那跟自家侯爷一般高,身材却比侯爷多宽出一个人的男子咽了一口,试探道:“阁下也是学子?”
“某洛州程访,去岁过了进士科,现在长安待选。”
还真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还读出了名头!
杜可讪笑着作揖道歉:“是我想当然觉得读书人会瘦弱许多,再次给阁下赔个不是。”
程访“嗯”了一声,受了他一礼:“读书人要习君子六艺,便是不如武者精壮,也不能是文弱之辈。听说凉州都督便是科举出身,文能提笔落锦绣,武能统兵御敌镇守一方。”神色间尽是向往。
台上的两个人越吵越激烈,看着他们几乎快要鼻头撞鼻头,口水喷一脸的样子,竽瑟好奇道:“这么拼,头筹的奖励是什么?”
“尚未公布,不过按照往年惯例,应是学子所需之物。”程访说道,“听说去岁是和大儒相处一个月,前年是一本孤本,大前年是一位三朝元老的为官心得,大大前年是让头名提出自己想要之物……今年想来也差不多。”
他一直盯着台上,蒲扇似的大手捏着小木槌跃跃欲试,随时准备上场,嘴里一边说着:“听说温公向朝廷献书,不知道书林有没有收录,我想借来一看。”
平安挑眉,朝发财眨了一下眼睛。
“我去了!”
程访几步奔到铜锣前,铛的一声响,一步跨跳到台子上,走到才刚刚辩赢的学子前,叉手行礼:“洛州程访前来请教。”
那学子仰头望向高墙一般的壮汉,呆了一瞬,结结巴巴道:“范阳王克,阁下请先言。”
程访道:“王兄方才说,礼、道为治民之本,是顺天意之法,以刑律治民是逆天行事,某不赞同。在某看来,治民当三者相济,不可偏废一方。先贤曾言‘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以此教化是防患于未然之策,还需有刑律威慑。德礼导其志,刑律惩其恶……”
程访的声音极大,引得众人自觉安静下来凝神细听。
二楼雅室中,温清宁正靠在窗边望向台上侃侃而谈的男子。
雷三回见她时而蹙眉,时而点头,忍不住问道:“小娘子要不要也去辩上一辩?”
温清宁微微摇头:“难得的日子,我就不去出头碍眼了。”
她是女子,别管输赢,踏上台子的那一刻就注定会成为这一次辩斗的焦点。
人们更多的是关注她的身份,而非她口中的内容,如此一来就失了辩斗的意义。
雷三回听明白她的意思,想起温清宁当初“一鸣惊人”后惹来的婚事,觉得她不下场也是好事。
“今年怎么选了这个做辩题?”温清宁问道。
“是那位郡王。”雷三回提壶斟茶,“小娘子尝尝这个,东家行商带回来的,用冷泉水泡上一夜,比之热饮另有一番风味。”
温情宁道谢接过,视线朝窗外望去,一番探寻,在斜对角的雅间看到三张熟悉的人脸,陈无讳和霍纯,以及霍纯新结交的好友陆思忠。
对面的雷三回还在说着辩题的事情:“郡王问东家要了这一回辩斗的主办权,自己出题,自己出奖励。”
闻言,温清宁就晓得陈无讳和书林的东家合作了。
她没有探听两方合作的想法,看到斜对角的陈无讳三人朝自己打招呼,便举起茶杯隔空回应。
“小娘子这次过来不是为了辩斗,那就是为了旁的事,若有需要,小娘子只管开口。”雷三回说道。
“确实是有一件事想请东家帮帮忙。”温清宁道,“商队今年还跑营州吗?”
“会走一趟,赶着冬日前头贩一批山货、皮毛回来。”雷三回盘算了下时间说道,“商队最迟下个月底应该就要走,一来一回入冬就能回来。”
“我有一个友人名唤王庆,打算是迁居到瓦潭县生活。”温清宁说道,“他有重言,为人重情重义,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帮忙捎带过去。”
雷三回笑道:“见外了,临出发前我差人给小娘子递消息……对了,他要不要顺带接个活?路上给商队打杂帮忙,付他工钱。”
温清宁面上一喜:“多谢,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从长安到瓦潭县,快则三个月,慢的话要四个月,一日就算按十文钱给,一程路下来也能攒上不少。有这些钱在手,足够王庆宽宽松松地过上一段日子了。
“小娘子又来,又不是白给他钱。”说话间,雷三回忽然想起一件事,“前两日后厨买菜时顺手救回来一对母子,那妇人不会说话,他那儿子倒是个伶牙俐齿的,聊下来才知道他们和小娘子认识。”
“蔡延火?”
“那孩子就叫这个名字!还真认识。”
温清宁点点头:“回汝州时认识的,倒不晓得他们母子来了长安。”
“说是家里待不下去,才跟他娘回了娘家。但隔了好些年,那妇人娘家人都搬走了,又没有地方去,流落街头。”雷三回说道,“我看他们实在可怜,就把人留在后院帮忙。”
温清宁正提出要见一面时,视线忽然一暗,转头看去就瞧见陈无讳带着霍纯和陆思忠站在走廊上。
雷三回连忙招呼三人进来坐。
“我以为你和我家表弟去踏青了。”陈无讳自来熟地倒茶喝了一大口,发出舒服的喟叹,“这种喝法新鲜,回头试试。”
温清宁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侯爷大约还在查案,我也以为郡王会留在雅室挑选贤才。”
“这种选题你肯定熟悉,所以特意来找你探讨一番。”陈无讳指着台上的程访问道,“这人说得怎么样?”
“道德教化、礼制规范、仁义安抚、刑律威慑,说的挺好。”
温清宁才刚说完,就感受到有一道带着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随即转头问道:“陆评事为何这般看我?”
陆思忠没料到她问得这么直接,尴尬的收回视线:“就是有些震惊,郡君虽是女子,却……”
笃笃笃,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