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槐花香掠过巷口时,林晚秋正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摩挲着那本磨出毛边的日记。最新的一页贴着张照片:女儿的女儿举着颗五角星槐花,站在“星星槐圃”里,身后的树苗已经长得比人高,叶片在阳光下闪着金芒,像老周贴在收音机上的星星活了过来。
王大爷拄着拐杖挪过来,往石桌上放了杯槐花茶。“老周这话在理,”他吹了吹茶沫,杯底的槐花瓣慢慢舒展成星星的形状,“有些告别哪是结束,是换个法子守着咱。”石桌的裂缝里卡着片干槐花,是去年风刮进来的,如今和木头长在了一起,像谁悄悄钉了枚纪念章。
女儿带着孩子们在槐圃里种新采的种子,是从山区小学寄来的——那里的槐树苗已经开花,结了满树的五角星荚果。“老师说这是周太爷爷的星星结的籽,”小姑娘把种子埋进土里,动作像在盖邮戳,“要让甜飞到更远的地方。”林晚秋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发现孩子的眉骨和老周很像,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会堆起同样的褶皱。
社区要建“乡愁博物馆”,第一件征集的展品就是那台修不好的收音机。女儿给它配了块说明牌,上面写着:“这台收音机里住着位老人,他总在槐花盛开时唱歌,唱的是‘会飞的甜’。”开展那天,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对着收音机流泪,说自己父亲也有台一样的,总在里面藏糖纸,“说糖会化,但念想不会”。
老周的曾孙考上了林业大学,临行前在槐树下埋了封信。信里夹着片今年的槐花,写着:“太爷爷,我要去学怎么让星星开遍全国,等我回来,给您种片槐花海。”女儿把信封的位置做了标记,说要等他毕业那天挖出来,“让周爷爷看看,他的翅膀又长出新羽毛了”。
那年秋天,巷口的老槐树被台风刮断了根,街坊们都急得红了眼。女儿却蹲在树桩旁笑:“你们看,树桩上的年轮是星星形状的。”果然,横截面上的年轮层层叠叠,中心真的像颗五角星。后来他们没挖树桩,而是在周围种满了新苗,让老树桩变成了“星星的中心”,王大爷说:“这是老周换了个姿势守着咱,更稳当了。”
初雪那天,博物馆的收音机突然响了。没有评剧,只有段清晰的风声,混着孩子的笑声,像老周在槐树下听囡囡嬉闹。守馆的大爷说,当时窗外正飘着第一片雪花,落在收音机上就没化,“像谁在上面呵了口气”。女儿赶去时,只在机身的星星贴纸上发现点湿痕,像滴来不及擦的泪。
除夕夜的饺子宴,成了巷口的传统。家家户户都会端来槐花馅的饺子,摆在老槐树下的长桌上,像场流动的星星宴。最年长的王大爷会先尝第一口,然后对着树桩说:“老周,今年的甜又长了新翅膀,飞到火车站那边去了,有对摆摊的小夫妻学着做槐花酱,说要供孩子上学。”风穿过巷口,带着满桌的香气,像老周在应:“好,好。”
开春后,树桩的裂缝里冒出丛新芽,叶片是标准的五角星,比任何一棵新苗都鲜亮。女儿给它搭了个小棚子,用的是老周铺子里的旧木板。“周爷爷的星星又发芽了,”她摸着新芽笑,“这次他想自己长,不麻烦别人了。”林晚秋看着那丛嫩绿,忽然想起老周总说“土地最懂人心,你把啥埋进去,它就给你长啥出来”。
风再次穿过巷口时,槐花的甜里混着新苗的清香。林晚秋坐在树桩旁,看着孩子们在槐圃里追逐,他们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鸟爪上似乎都沾着金粉,像无数颗会飞的星星。她忽然彻底明白老周那句话的意思——最好的告别,不是消失,是变成风,变成花,变成每个寻常日子里突然涌上心头的暖,让你知道,爱从未离开,只是换了种方式,在岁月里生生不息。
树桩上的新芽在风里轻轻晃,像在点头。远处的博物馆里,收音机的星星贴纸还在闪烁,和巷口的槐花、土里的种子、孩子的笑声一起,酿成了永远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