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槐花瓣掠过巷口时,女儿正踮脚摘花枝,指尖超过枝头半尺——她确实比当年的老周高了,身形像初春的槐枝,挺拔里带着韧劲。林晚秋站在阳台叠衣服,看花瓣落满女儿的发间,忽然想起老周总说:“孩子长起来跟树苗似的,眨眼就高过头顶。”
王大爷拄着拐杖经过,看见女儿摘花直乐:“咱囡囡比老周当年还能蹿!”他往女儿手里塞了个竹篮,“摘点嫩的,我教你做槐花饼,按老周的方子来。”竹篮把手缠着红绳,是从收音机天线上拆下来的旧物,林晚秋看着那抹红,忽然想起老周修东西时总说:“红绳绑着,就不容易散。”
女儿考上高中那天,把那箱老物件搬到了新家。收音机擦得锃亮,星星贴纸的金粉掉了些,却更添了岁月的温润;铜丝小火车的车轮还能转,只是轴上多了层包浆;最让人眼眶发热的是那本日记,里面的槐花标本已经攒了十二片,从最初的皱缩到如今的舒展,像串记录成长的刻度。
“周爷爷肯定在笑,”女儿把日记本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他说过考上高中,就给我打银镯子。”林晚秋从抽屉里拿出个锦盒,里面是副银镯子,花纹是缠枝槐花,“这是你周爷爷的儿子托人打的,说他临终前念叨了三回,怕赶不上你高中开学。”镯子扣在腕上时,凉丝丝的,却很快被体温焐热,像老周的手轻轻托着。
老周的孙子也长成半大少年了,暑假来城里玩,特意带了袋新采的槐花粉。“我爷的方子,说用新磨的粉做糕最香,”他和女儿在厨房忙碌时,忽然指着墙上的评剧海报笑,“这出《刘巧儿》,我爷能从头唱到尾,就是总跑调。”林晚秋靠在门框上看,两个孩子的侧脸在蒸汽里若隐若现,像极了当年的老周和小时候的女儿。
深秋整理旧物,女儿翻出那件改了又改的蓝布衫,如今只能当抹布用了。她却把布衫洗干净,剪成小块缝成个笔袋,上面绣了颗星星:“这样就能天天带着周爷爷的念想。”笔袋放进书包那天,她在日记本上写:“有些东西会旧,但里面的暖不会。”
冬至那天包饺子,女儿突然说要包“星星饺”,捏出的褶子和老周当年的一模一样。“您看这花边,”她举着饺子给林晚秋看,“是从收音机里学的,上次听评剧时,突然想起周爷爷捏饺子的样子。”王大爷来送醋时,咬了口饺子直点头:“就是这个味,老周的手艺没丢。”
又到槐花盛开的季节,女儿带着学弟学妹来巷口摘花。她教孩子们辨认花期,讲解焯水的火候,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老周的影子:“别急,好东西都是熬出来的,槐花酱得等三天才能出味。”风吹过花海,落了她满身花瓣,像老周站在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林晚秋站在老槐树下,看着女儿被孩子们围住的身影,忽然明白老周说的“变槐树”是什么意思。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牵挂,那些口耳相传的手艺,那些融进日子的甜,早已顺着年轮长成了新的枝丫。收音机里的评剧还在唱,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像无数个细碎的春天,在岁岁年年里,永远年轻,永远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