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的指尖刚触到衬衫布料,就觉出些微的潮意。梅雨季刚过,晨间的露水总带着股黏腻,把晾在绳上的衣物浸得沉甸甸的。她往绳头看了看,老周的衬衫旁边,挂着女儿的碎花裙,裙摆还沾着昨天摘槐花时蹭的绿汁。
“妈妈,周爷爷在修我的小自行车!”女儿的喊声从楼下飘上来,带着清脆的雀跃。林晚秋探头往下看,老周正蹲在槐树下,手里捏着个小小的扳手,给童车的链条上油。他那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搭在铺子的木椅上,后颈的汗把里面的白背心洇出深色的痕。
她把衬衫仔细叠好,放进竹篮里往下走。刚到巷口,就见老周直起身,往童车的车筐里塞了颗糖:“刚才看你妈晾衣服,猜你该醒了。”女儿举着糖往林晚秋手里塞:“妈妈吃,周爷爷说这是橘子味的,你爱吃。”
老周看见竹篮里的衬衫,嘿嘿笑了两声:“昨晚修完车顺手洗了,想着今天能晾干。”他黝黑的手指在衣角的机油渍上蹭了蹭,“这处渍太顽固,等会儿我用汽油再搓搓,保准干净。”
林晚秋把衬衫往他怀里塞:“您歇着,我来弄就行。”转身要走,却被老周叫住。他从铺子的抽屉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双布鞋:“我儿媳妇纳的,说你骑电动车总穿运动鞋,换双布鞋养脚。”鞋面上绣着朵小小的槐花,针脚不算细密,却看得出来缝得极用心。
那天上午,林晚秋在阳台搓衬衫上的机油渍,听见老周在楼下教女儿辨认槐树的新芽。“这是春芽,能吃,”他的声音带着笑意,“等长到这么长,爷爷给你炒鸡蛋。”女儿的声音跟着响起:“那我要留一半给小弟弟,他上次说想吃周爷爷做的菜。”
中午蒸了槐花馒头,林晚秋端了一碟往铺子走。刚到门口,就见老周正对着手机说话,屏幕里是他孙子的笑脸。“你看,这是姐姐家的槐树,”老周举着手机转了个圈,“等你放暑假来,爷爷带你爬树摘槐花。”他瞥见林晚秋,赶紧招手,“晚秋快来,孩子正问你好呢。”
挂了电话,老周往女儿嘴里塞了个馒头:“刚才你小弟弟说,要把他的奥特曼贴纸寄来,贴在收音机上。”他指着铺子角落里的收音机,机身的贴纸又多了几张新的——有女儿画的简笔画,有老周从旧报纸上剪的评剧演员头像,还有片压平的紫丁香,是前几天张奶奶送来的。
下午突然刮起大风,林晚秋赶紧往楼下跑,怕晾在绳上的床单被吹走。跑到巷口,却见老周已经站在晾衣绳旁,手里举着根竹竿,把被风吹得歪斜的床单一一捋顺。“你家这床单太轻,”他往绳上夹了几个新夹子,“我从铺子里找的,铁的,结实。”
风里夹着槐花香,吹得人心里发暖。林晚秋看着老周踮脚够高处的床单,后腰微微弓着,想起去年冬天他帮着抬冰箱时,也是这样咬着牙使劲。她走过去扶着竹竿:“您慢点,我来够就行。”老周却摆摆手:“这点活儿算啥,想当年我扛着自行车能跑二里地。”
傍晚收衣服时,林晚秋发现老周的衬衫已经晾在绳上,机油渍处干干净净,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女儿举着件小小的蓝布衫跑过来:“妈妈你看,这是周爷爷给我改的小围裙,用他的旧衬衫剪的!”围裙的领口缝着圈红绳,是从收音机天线上拆下来的,老周说这样戴着喜庆。
晚饭时,女儿突然指着窗外喊:“妈妈你看,周爷爷在给收音机换电池!”林晚秋抬头望去,老周正坐在铺子门口的小马扎上,借着路灯的光摆弄收音机。贴满贴纸的机身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刘巧儿的唱腔顺着风飘过来,和厨房里的饭菜香缠在一起。
她往女儿碗里夹了块排骨:“明天咱们包槐花馅的包子,给周爷爷送几个。”女儿使劲点头,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我要在包子上贴星星贴纸,就像收音机上的那样。”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晾衣绳上,老周的衬衫和女儿的碎花裙轻轻晃着,像在说些不为人知的暖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