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的风带着桂花香,曾孙举着红鲤风筝跑在前面,风筝尾巴上的红绸带在风里飘,像缸里红鲤散开的尾鳍。父亲坐在山脚下的石凳上,望着那抹游动的红越飞越高,影子投在金黄的银杏叶上,竟真的洇出个歪歪扭扭的\"福\"字,和缸里红鲤游成的福字重叠在一起,像天地间的对话。
\"太爷爷快看,鱼鱼飞到云里去了!\"曾孙的喊声顺着风飘下来,父亲笑着挥手,忽然想起儿子小时候也这样,举着纸糊的蝴蝶风筝在缸边跑,风筝线缠在石榴树枝上,他踮着脚够了半天,最后还是爹搬来梯子才解开。现在曾孙的风筝线攥在儿子手里,父子俩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棵并蒂的树,根须都扎在同片土里。
姑娘拎着野餐篮走过来,铺开餐布的动作像在缸边摆碗筷。\"这桂花糕是用缸边那棵树的花做的。\"她递过来块糕点,父亲咬了口,甜香里混着熟悉的水汽——和母亲当年蒸的重阳糕一个味,那时母亲总说\"缸里的水养桂花,蒸出的糕才带灵气\"。风卷着风筝的影子掠过餐布,把\"福\"字的一角盖在糕点上,像给甜加了个印章。
儿子给父亲揉着肩膀,说起小时候爬缸掏鸟窝的事。\"您举着我,我够到了三只鸟蛋,结果脚滑摔进您怀里,鸟蛋全碎了。\"父亲的指腹蹭过儿子手背的疤痕——是当年被缸沿的青苔滑破的,现在那道疤淡得像片银杏叶,却仍能摸到浅浅的纹路,像段刻在皮肤上的时光。风筝的影子晃过这道疤,把\"福\"字的竖画压在上面,像给往事系了条红绳。
曾孙跑累了,扑进父亲怀里要听故事。\"讲缸缸和鱼鱼的故事。\"父亲摸着他的头,说当年爷爷是怎么用半袋小米换这口缸的,说奶奶是怎么在缸边绣红鲤的,说红鲤是怎么在除夕夜游成福字的。风筝的影子落在曾孙脸上,\"福\"字的点刚好印在他鼻尖上,像沾了颗会发光的糖。
下山时曾孙的风筝线断了,红鲤风筝晃晃悠悠往山坳里飘。小家伙急得快哭了,儿子赶紧抱起他追,父亲坐在轮椅上看,见风筝坠落在片麦冬丛里,红绸带缠在草叶上,像条搁浅的鱼。\"它想找个新家。\"父亲笑着说,曾孙却非要把风筝捡回来,\"它是缸缸的朋友,要带回家\"。最后风筝被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野餐篮,沾着的草叶像给红鲤带了点山的礼物。
回到家时夕阳正浓,曾孙举着破了角的风筝跑到缸边,\"鱼鱼,我带朋友回来啦!\"红鲤忽然游成团,尾鳍扫过的水痕把风筝的影子圈在中央,像在欢迎远道而来的伙伴。父亲望着这幕,忽然觉得断了线的风筝从未飞走,它带着山上的风、银杏的黄、麦冬的香,回到了最该待的地方,像那些走了又回的亲人,终究要落在缸边的暖里。
夜里父亲做了个梦,梦见那只红鲤风筝变成真的鱼,游进缸里和红鲤作伴。它们一起游成\"福\"字,一起啄食缸底的石榴籽,一起把五代人的影子缠在绿萍上。母亲站在缸边笑着纳鞋底,爹蹲在旁边修风筝线,线轴转得飞快,把天上的月光都绕成了线,一头拴着风筝,一头拴着缸里的红鲤,中间拴着满院的笑声。
第二天清晨,儿子把修补好的风筝挂在缸边的钉子上,红绸带在风里飘,和缸里红鲤的尾鳍呼应着摆。曾孙上学前对着风筝鞠躬:\"等我放学陪你玩。\"父亲望着这一幕,忽然明白有些福从不会飞走——它藏在风筝的影子里,藏在红鲤的尾鳍上,藏在每代人回家的脚步里,像缸里的水,永远恒温,永远等着把散落的暖,重新聚成游动的福。
风穿过石榴树,带起片红叶,落在风筝的\"眼睛\"上,像给福字加了点灵气。父亲对着缸里的红鲤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像落满了金色的鳞片。他知道,这只风筝会一直挂在这里,和红鲤一起守着缸边的暖,守着天地间的福,守着那些走了又回的时光,让五代人的日子,永远缠着甜,永远裹着暖,永远像那游动的福字,鲜活在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