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的钟声刚落,缸里的红鲤忽然齐齐摆尾,尾鳍搅起的水痕在月光里连成笔锋——竖画是三条鱼并排游,横画是两条鱼首尾相接,最后那点竟真有条小鱼悬在中央,活脱脱一个立体的\"福\"字。曾孙拍着小手喊:\"鱼鱼会写毛笔字!\"父亲的目光落在那游动的福字上,忽然想起母亲当年总说,缸里的鱼通人性,\"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送福气\"。
姑娘赶紧拿出手机录像,镜头里红鲤的影子和玻璃顶上的月光重叠,福字的笔画在水波里轻轻晃,像幅会动的水墨画。\"这得发家族群里。\"她边录边笑,父亲忽然指着屏幕角落——那里有片银杏叶的影子,正顺着缸壁往下飘,落在福字的\"点\"上,像给祝福盖了个章。远在外地的小叔秒回消息:\"这福字比庙里求的还灵,明年我必回家!\"
儿子煮了锅甜汤,盛在五只瓷碗里,摆在缸盖的玻璃上。\"敬老缸,敬红鲤,敬这游动的福。\"他端起碗敬了敬,父亲的目光落在碗沿——那套青花瓷碗,是当年母亲的陪嫁,碗底的鱼纹和缸里的红鲤一模一样。现在这五只碗围着缸心摆成圈,像个小小的祭坛,盛着五代人的念想,也盛着红鲤送来的暖。
曾孙困得直点头,却非要等红鲤\"写完福字\"才肯睡。父亲抱着他坐在缸边,小家伙的头靠在他胸口,呼吸均匀得像缸里的水波。\"鱼鱼累了,要休息了。\"父亲轻声说,红鲤仿佛真的听懂了,慢慢散开,福字的笔画渐渐模糊,却在缸底的老泥上,留下淡淡的水痕,像幅刻在时光里的画。曾孙的小手还攥着片石榴叶,叶尖的红和红鲤的鳞一个色,像攥着点不肯灭的福气。
大年初一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缸里,红鲤又游成了团,这次的水痕像个\"寿\"字。父亲对着缸拜了拜,说\"托老缸的福\"。儿子在缸边放了挂小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里,红鲤吓得往缸底钻,却很快又游上来,尾鳍扫过的水痕把\"寿\"字和昨夜的\"福\"字连在一起,像句\"福寿绵长\"的横批。曾孙捡了串鞭炮碎屑撒进缸里,说\"给鱼鱼当花戴\",红鲤游进碎屑里,像穿了件花衣裳。
开春后社区的人来看红鲤,父亲特意让儿子把电视搬到缸边,回放除夕夜的录像。\"你们看这福字,横平竖直,比我写的还规矩。\"他指着屏幕笑,红鲤仿佛知道在夸它,游得格外欢,尾鳍扫过的水痕在阳光下闪,像撒了把碎金。有人提议给老缸挂块\"福鱼缸\"的牌匾,父亲摇摇头:\"不用,它心里有数。\"
姑娘绣了幅红鲤游福图,挂在堂屋正中,旁边是那张\"三代手印\"的照片。\"这叫福上加福。\"她给父亲解释,绣图里的红鲤和缸里的红鲤一模一样,连尾鳍的纹路都分毫不差。父亲望着绣图,忽然觉得这像场跨越时空的对话:母亲的顶针绣出了红鲤,红鲤又游成了福字,福字里藏着五代人的日子,日子里又长着新的红鲤,一环扣一环,把暖缠得紧紧的。
曾孙学写毛笔字时,总爱在缸边的石板上练\"福\"字。粉笔写的字被雨水冲了又写,石板上渐渐积了层淡淡的白,像缸底老泥的颜色。\"太爷爷,我写的比鱼鱼好看吗?\"父亲笑着点头,指腹蹭过石板上最深的那道横——是儿子小时候练的,现在曾孙的竖画正好压在上面,像两笔重叠的承诺,也像两代人共同写就的福气。
入夏的暴雨过后,缸底的石榴苗开花了,小小的花苞凑在一起,像个粉色的\"福\"字。红鲤游到花苞下,尾鳍扫起的水花溅在花瓣上,像给福气洒了点雨露。父亲望着这幕,忽然想起爹当年在缸边种的那棵桃树,每年开花都像个\"寿\"字,\"这叫草木有情,替人记着念想\"。现在这石榴花的\"福\"字,大概也在替红鲤记着,替老缸记着,替所有来过的人记着,这里的日子永远带着甜。
重阳节全家去登高,曾孙非要带个红鲤形状的风筝。风筝飞在天上时,尾巴在风中摆动,像缸里红鲤的尾鳍,影子投在地上,竟也像个游动的\"福\"字。父亲望着风筝,忽然觉得这口老缸像根看不见的线,一头拴着天上的风筝,一头拴着缸里的红鲤,中间拴着五代人的日子,无论飞多高,都能顺着这线找到回家的路,找到那点藏在福字里的暖。
风穿过石榴树,带起片花瓣,落在缸盖的玻璃上,像给红鲤的福字加了笔点缀。父亲对着缸里的红鲤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像落满了金色的福。他知道,这游动的福字会一直写下去,写在缸底的泥里,写在红鲤的鳞上,写在曾孙的笑脸上,写在每代人心里那点不肯凉的暖里,让这院子里的福气,像缸里的水,永远清澈,永远流淌,永远滋养着一茬又一茬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