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宴的热气漫出楼道时,阿婆正往竹篮里捡花生酥,碎渣落在蓝印花布上,像撒了把会甜的雪。她往篮里又塞了个炸丸子,油香混着花生的脆,把竹篮衬得沉甸甸的——这是要给扫雪的环卫工留的,他们总说阿婆的百家宴比保温杯还暖,咬一口能把寒气都逼出去。
楼下的雪积了半尺厚,踩上去咯吱响,小杨的酸菜白肉锅摆在三轮车斗里,蒸汽裹着雪粒往上冒,像个会冒烟的小火山。阿婆蹲在车斗边,舀了勺肉汤倒进保温壶,壶口的热气扑在脸上,暖得发痒——让风带着肉汤的鲜往南飘,好让大别山的茶棵知道,城里的雪天也煮着会冒泡的暖。
三楼的娃娃举着个雪球跑上楼,雪球里裹着颗花生酥,冻得硬邦邦的像块冰糖。“给……朵朵……”他娘在后面追着拍雪:“他非让我把酥藏在雪芯里,说这样妹妹剥开时,甜就能像火山一样喷出来,像太奶奶的百家宴。”阿婆往他兜里塞了个热丸子:“告诉妹妹,这丸子是用会跳的肉做的,咬下去全是会烫嘴的香。”
小杨收摊回来时,筐里躺着棵冻白菜,菜叶上结着层冰,像裹了层水晶衣。“阿婆,俺娘说冻白菜炖粉条最香,”他蹲在灶台边化白菜,“小丫头打电话说,把您寄的丸子埋在了雪地里,说要让冷裹着热,冻成块能啃的冬,像太奶奶的日子,外冷里热。”阿婆往他兜里塞了袋白菜干:“回你娘的话,就说她的冻白菜有嚼头,我留了半棵,等寄东西时给小丫头捎去,让她知道城里的雪也藏着会较劲的鲜。”
姑娘抱着罐八宝粥来串门,粥里的红豆煮得裂开,浮着颗圆糯米,转着圈沉不下去。“阿婆,这粥里放了您腌的腊味,”她帮着把白菜切成块,“您看这糯米的软混着草绳的韧,像不像把城里的雪和山里的火拧成了股绳?”阿婆往粥里加了勺红糖:“给朵朵寄的时候多裹几层棉被,让她知道城里的寒冬也有抱得住的暖。”
冬至那天,阿婆收到儿子寄来的包裹,里面是朵朵缝的手套,红布面上绣着个冒热气的锅,锅边系着段草绳,针脚里还沾着点雪粒。“妈,朵朵说这是‘抓暖套’,太奶奶戴着手套端锅,就像抓住团不会灭的火,”儿子在电话里笑,“她还把雪地里的冰碴装进了小袋,说要让您尝尝山里的冷,才知道暖有多金贵。”阿婆把手套戴在手上,冰碴化在布上,凉丝丝的却透着甜,像小丫头呵出的白气。
视频里,朵朵举着个雪碗,碗里盛着丸子,用小树枝戳着玩,雪水混着油香往镜头里淌。“太奶奶,这是‘冰火丸’!”小丫头举着雪碗在院里跑,辫子上沾着雪,像戴了串珍珠,“奶奶说这丸裹着您寄的热,能把雪地烫出个洞,像太奶奶的灶膛。”阿婆指着砂锅里的白菜炖粉条:“太奶奶也煮了热,等你来了就着八宝粥吃,让热在嘴里化成雾,漫过所有的路。”
小寒那天,小区的百家宴摆得像条长龙,阿婆的花生酥堆成了小山,小杨的酸菜白肉锅冒得看不见顶,姑娘的八宝粥甜得粘勺,三楼的媳妇蒸了年糕,说要给朵朵寄去。有人说阿婆的酥里有火的烈,有人说小杨的锅里有雪的清,阿婆忽然觉得,这满桌的味道,都是冻在岁月里的冰——你冻着我的甜,我凝着你的暖,冻得越实,化了越甜。
夜里,阿婆把两个布袋并排挂在床头,城里的布袋装着八宝粥、花生酥、炸丸子;山里的布袋想必盛着雪藏丸子、冻白菜、新蒸的玉米馍。月光落在上面,蓝印花布的纹路里浮着层银,风一吹,布袋轻轻撞,像两团火在雪地里依偎,越靠越暖。她仿佛看见大别山的灶台上,朵朵正往布袋里塞玉米馍,小嘴里念叨着:“太奶奶的丸子热过了江,我的雪水甜过了岗,两味冻成冰,化透冬和春……”
厨房的灯亮到后半夜,阿婆在给年糕装盒,盒底垫了层艾草叶。她往盒里又添了把花生酥——让风带着这甜往南飘,好让大别山的雪接住它,让甜顺着雪水往深里渗,渗到朵朵的指尖,告诉她:太奶奶的锅还在煮,煮过大雪的寒,煮过冬至的夜,煮得街坊成亲人,岁月成蜜糖,煮得满桌的暖,漫过所有的路,甜透往后的每个日子。
晨光爬得更高时,草绳系着的布袋晃得更欢了,把城里的烟火和山里的雪光,融成了锅化不开的甜,在岁月里越融越稠,越融越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