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子在锅里发出噼啪的响,阿婆握着锅铲的手轻轻晃,让每粒瓜子都裹上盐粒。窗外的月光落在炒锅里,泛着层淡淡的银辉,倒像是掺了把大别山的月光进去——朵朵总说,老家的月亮比城里的圆,能照得见田埂上的每株草。
炒好的瓜子晾在竹匾里,香气顺着纱窗往外钻,飘到楼下的花坛里。那里的野苋菜已经长老了,结出细细的籽,风一吹就落在土里。阿婆知道,等明年春天,这里又会冒出嫩绿的芽,像极了朵朵每次视频里蹦出来的新花样——今天说学会了系鞋带,明天说能背三首唐诗,小丫头的成长,比野苋菜长得还快。
夜里接到儿子的电话,说朵朵半夜发烧,不肯喝药,哭着要太奶奶的南瓜子。“妈,您寄的南瓜子她藏在枕头底下,说闻着味儿就不难受了。”儿子在那头叹气又好笑,“她刚才还说,要把野草莓干塞进太奶奶的布袋,让香味顺着线爬过去。”阿婆的心揪了揪,赶紧说:“我明早就寄新炒的过去,再放包薄荷糖,让她含着能舒服点。”
挂了电话,阿婆翻出布袋子,往里面装南瓜子。竹匾里的瓜子还带着余温,她特意挑了粒大饱满的,想着朵朵拿到手,肯定会先挑出最圆的那颗。忽然想起什么,又往袋里塞了片晒干的向日葵花瓣——小丫头说过,要把花片夹在课本里,让老师夸她的书最香。
第二天一早,小杨来送菜,见阿婆在给包裹贴邮票,地址写得工工整整。“阿婆,小丫头不舒服?”他把一篮新鲜的草莓放在地上,“俺今早见着有卖草莓的,红得很,给小丫头寄点,吃了能舒服点。”阿婆往他兜里塞了个刚蒸的红糖馒头:“回你娘的话,就说城里的老太太惦记着山里的小丫头,让她多给孩子熬点米汤。”
姑娘来的时候,手里捧着瓶蜂蜜柚子茶。“阿婆,这是我熬的,治咳嗽管用,给朵朵寄去。”她帮着把草莓装进保鲜盒,“您看这草莓多像小灯笼,朵朵见了肯定高兴。”阿婆摸着盒子说:“路上要走三天,不知道会不会坏。”姑娘笑着说:“我垫了冰袋,保证到了还新鲜,就像刚摘的一样。”
包裹寄出去的第三天,儿子发来视频,说朵朵见了南瓜子,烧退了大半,正坐在院子里剥瓜子,把仁儿攒在小碟里,说要留给太奶奶。视频里的小丫头脸色还有点白,却举着颗瓜子仁儿往镜头前送:“太奶奶,这个给你!”她背后的向日葵已经长到齐腰高,花盘沉甸甸的,低着头像是在听她说话。
“太奶奶的布袋里,还有你爱吃的绿苋菜干。”阿婆指着阳台的竹竿,上面晾着新晒的菜干,“等你好了,太奶奶教你用它包包子。”朵朵立刻点头:“还要放腊肉!爸爸说太奶奶腌的腊肉,比山里的香。”阿婆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似的,温柔得很。
入秋时,阿婆收到朵朵寄来的布袋子,是小丫头亲手缝的,用的是儿子的旧衬衫,蓝白格子,针脚歪歪扭扭,却系着根红绳,和阿婆的布袋像对姊妹。“太奶奶,这是我的布袋,里面装了山里的桂花。”朵朵在视频里说,“奶奶说桂花能做糕,等太奶奶来,咱们一起做。”阿婆摸着布袋里的桂花,干干的却还带着甜香,像小丫头凑过来时,发间的味道。
重阳节那天,小区的百家宴上,阿婆做了桂花糕,用的就是朵朵寄来的桂花。小杨的红烧鱼里放了新晒的紫苏叶,姑娘的米酒里加了薄荷,三楼的媳妇蒸了南瓜饼,上面印着娃娃的小手印。大家围着桌子吃,有人说这糕里有家的味道,有人说这鱼里有乡愁,阿婆忽然觉得,这满桌的香,都像是从大大小小的布袋里倒出来的,装着各地的牵挂,混着烟火气,暖得让人心里发涨。
视频里,朵朵举着块桂花糕给阿婆看:“太奶奶,这是我和奶奶做的,放了您寄的南瓜子!”小丫头的嘴角沾着糕屑,像只偷食的小松鼠。“等冬天来了,我给您寄山里的板栗,奶奶说用沙子炒着吃,香得能馋哭小孩。”阿婆笑着点头,指给她看布袋子里的新东西——刚腌好的腊鱼,还有包新收的绿豆,“太奶奶给你备了冬天的粮,就像你给我备了桂花一样。”
风往南吹,带着阳台的南瓜子香,往大别山的方向去。阿婆知道,这风会钻进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告诉蹲在向日葵下的小丫头,太奶奶的布袋永远是满的,装着太阳的暖,装着风的轻,装着那些藏在日常里、不用言说却甜到心里的念。而那些大大小小的布袋,就像系在城乡之间的线,一头拴着城市的阳台,一头系着山里的院子,把寻常日子串成了串,在岁月里慢慢熬,熬出最醇厚的滋味。
深夜的厨房,灯还亮着。阿婆把新炒的南瓜子装进朵朵寄来的布袋,月光落在两个布袋上,蓝的、白的、红的,像撒了把星星。她仿佛看见大别山的院子里,小丫头正把野草莓干塞进自己的布袋,小嘴里还在念叨:“太奶奶的布袋里,有好多好多甜……”而风穿过阳台,穿过山野,把这两袋的香,揉成了一团,在彼此的心里,慢慢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