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上传来温热的感觉,苏青青忍不住皱了一下眉毛,将勺子放回了碗里。
她垂眼道:“既然杜郎君坚持,那本宫就却之不恭了。”
于是苏家人都围坐在桌边吃饭,而作为客人的杜琮却半跪在轮椅旁,耐心地给老祖母喂饭。
苏母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好几次去夺杜琮手里的碗,想要接过喂饭的活计,却都被杜琮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
他温声道:“伯母不用客气,这都是杜某应该做的。”
苏母:“可是……”
就这样来回推拉半天,苏禹也终于烦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吼道:“行了!”
全屋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迎着苏母带有杀气的眼神,苏禹一下子就没了气势,认命地把筷子又捡起来,声音越来越小:“他愿意干,就让他干呗……”
“姓杜的无事不登三宝殿,非得赶在贵妃省亲第一天就巴巴地赶过来,谁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
听见这话,苏母立刻扔开筷子,一巴掌扇到苏禹的后脑勺上:“你还越说越来劲了!给老娘闭嘴!”
杜琮适时地露出三分委屈、三分隐忍和四分大度,温声说道:“伯母,不要为了我而为难苏兄,他也不是有意的,只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苏老祖母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嘴里的米糊还没有吞下去,又伸出手拍一拍杜琮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喂。
于是还没等苏禹回骂他,杜琮便重新端起小碗和小勺,细心地舀起米糊喂过去,比孙子还孙子。
苏青青吃了小半碗面,已经有些饱了,只让小兰给自己舀了半碗汤,端起来慢慢喝着。
她一边喝,一边用余光去打量杜琮。
像,真是太像了。
甚至这副死缠烂打的绿茶样子都和她前男友一模一样,难不成这个世界上真有轮回转世的说法?
然而苏青青的目光太专注,不止是一直盯着她的兄长苏禹黑了脸,就连杜琮本人都察觉到了这道灼热的视线。
他刚好给苏家祖母喂完最后一口米糊,装作不知情地抬起头来,正对上瑜贵妃的眼神。
杜琮轻抿了一下嘴唇,脸上飞起些薄红,小声问道:“娘娘为什么这样盯着臣看?”
“是……是臣的脸上有东西吗?”
他到底还是不敢在长辈面前做得太过,于是微微斜过身子,侧背对着苏母的方向,用手背在下巴处轻碰了几下。
无论是姿势,还是表情,都是恰到好处的娇柔。
苏青青接过小兰手里的帕子,优雅地擦了擦嘴,才起身道:“你跟本宫来一下。”
“不行!”
听见这句话,苏禹猛地跳了起来,大声喊道:“娘娘要和杜郎君说什么?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
苏家祖母被他一惊一乍的动静给吓得不轻,生气地抓紧了腿上的衣裙,对着旁边的小婢女说道:“这个人怎么还在我的屋子里?把他赶出去吧!”
而苏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茫然地坐在原地,等着自家女儿发号施令。
然而最后的结果就是,苏青青无视了兄长愤恨的眼神,让小兰继续伺候其他人,自己则带着杜琮离开了后院。
而杜琮一路跟在瑜贵妃的身后,闻着她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气,只觉得心跳如鼓。
两人来到一处安静的亭子。
苏青青刚要开口:“你坐……”
杜琮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臣愿意做小!”
苏青青:?
她怎么感觉自从回家以后,无语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
杜琮却像是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似的,突然如同一条狡猾的宽粉,顺着她的裙摆缓缓地滑到了地上。
他的眼泪说来就来,像刚才分发给百姓们的珍珠一样,要掉不掉地挂在下睫毛那里,折射出庭院里的大好春光,差点闪瞎苏青青的眼。
苏青青轻咳几声,往旁边的石凳上一坐,也懒得再管这个戏精上身的杜郎君了,单刀直入地问道:“本宫听说,明日你杜家要举办一场宴会?”
杜琮受宠若惊:“难道说……娘娘要在宴会上当众宠幸臣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若是让陛下知道了……”
苏青青:“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他会直接取了你的狗命。”
此话一出,她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太过于熟稔,连忙端正了脸色,解释道:“呃,本宫不是那个意思……”
“杜郎君风姿绰然,自然会遇见更适合你的女子。这个先暂时按下不表,本宫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与你相商。”
都怪这个杜琮,和她前男友长得这么像,就连犯贱的性格也如出一辙,让自己总是忍不住毒舌几句,否则浑身都不舒坦。
见瑜贵妃没有那个风花雪月的心思,杜琮也收敛了小心机,难得正经地问道:“娘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他依旧跪在地上,只不过从方才半撑着一边肩膀,装作无意间摆出的妖娆姿势,变回了正经有礼的跪姿。
“只要是杜某能够帮上忙的,但凡贵妃娘娘开口,杜某都在所不辞。”
苏青青要的就是这句话。
杜家举办宴会,第一是为了给杜家老太君庆祝寿诞,第二则是为了赶在赏花宴之前,为独子杜琮挑选合适的正妻人选。
苏青青平日里与杜琮没什么交集,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位比她还要狐狸精的公子哥,是当前京中小姐们格外青睐的相亲对象。
杜家关系简单,只有他这一位小辈,不存在什么争夺家产的情况。
而杜琮本人生得妖容玉貌,却又从来没听说过他与陌生男女有染,说明此人品性也好,并非放浪形骸之辈。
更重要的是,杜家父子二人都在朝廷有官职,杜琮还是工部员外郎,前途不可估量,俸禄也比同龄其他官员要高得多。
虽然有句话叫做男不上娶,女不下嫁。
但是对于出身已经足够显赫,刚好也无意入宫为妃的世族小姐来说,像这样一个容才兼备、又刚好能够拿捏在手心的低门子弟,便是相亲的不二之选。
于是苏青青已经通过赵忠和留下来的眼线,得到了杜家宴会的宾客名单。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能够名正言顺地参加这场宴会,完成她的计谋。
想到这里,苏青青的目光落在面前人身上,温声说道:“杜郎君,明日本宫想要参加你家的宴会,不知贵府能否赠予本宫一张请帖?”
若是她主动前往杜家,会被有心之人参上本子,说她有失贵妃礼仪。
但如果是杜家主动邀请的呢?
这就只能说明,杜家走了狗屎运,居然能得到娘娘的青眼,谁不知道陛下最宠爱的就是这位出身苏家的贵妃?
而到时候,杜家得到了荣耀,她苏青青顺利完成自己的拉拢之举,对于双方而言,这简直就是一场双赢的局面。
果不其然,杜琮虽然面上带了些许疑惑,嘴上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能得到娘娘的垂爱,是杜府毕生之所幸。”
“臣这就回家拟帖子,保证不过片刻,就能将请帖送到您的面前。”
得到承诺以后,苏青青终于呼出一口气,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多谢杜郎君,此事辛苦你们了。”
如果贵妃莅临,杜府全家上下都得紧急扩大宴会的规模,临时更改菜品名单、布置陈设等,实在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吃草。
所以她想了想又道:“杜郎君用过午膳以后,本宫便让贴身宫女给你选一箱珠宝金银,悄悄带回杜府,作为叨扰了令堂令尊的补偿。”
杜琮连忙推辞道:“不用,娘娘客气了,这是寒舍应该做的。能够得此殊荣,我杜府上下都要感谢娘娘的爱重。”
苏青青在宫中待了这么久,已经被这样假模假样的官方礼貌用语给浸入味儿了。
而杜琮早年进入官场,也养成了这样啰叙的说话习惯。
再加上苏青青有意要与杜琮打好关系,于是两人居然越聊越投机,将天南海北都聊了一遍,脸上都带着愉悦的笑意。
见此情形,原本躲在旁边偷看的苏禹恨不得直接冲上前,将小杜子活活手撕了才好!
得亏小六儿在一旁拼命阻拦,抱紧自家大人的腿不撒手,才阻止了一场恶性斗殴事件的发生。
真是惊险万分呀。
原本像牛皮糖一样黏在苏府不走的杜郎君,就这么被贵妃三言两语间哄回了家。
杜琮也十分守信,还不到用晚膳的时间,便派人将请帖送上门来,以示忠心与尊重。
省亲第一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苏青青陪着祖母和母亲说了会儿话,又让小兰念了些话本子,时间很快就消磨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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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瑜贵妃娘娘即将参加杜府宴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秦瑞轩正在养心殿处理政务,着手准备大漠使者来访的事情。
听见小太监的禀报以后,他沉思片刻,吩咐道:“派两位嬷嬷,陪着贵妃一起去。”
“顺便再查一查,杜府都有些什么人?与贵妃和苏家是什么关系?查清楚了回来禀告给朕,尽量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
小太监恭敬应声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秦瑞轩这才把目光放回到御案上。
除了朝臣们互相扯胡子、鸡零狗碎的一些杂参本以外,其中最为显眼的,还是当属大漠王和大漠嫡公主寄来的两封信。
大漠王的年事已高,加上早年淫荡不知节制,如今的身体极为虚弱,根据暗卫的可靠情报称,此君主形如缟素,想必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而大漠王在临死之前,居然难得地生出了几分担当,觉得自己的儿女们不孝,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互相痛下杀手,扰得大漠民不聊生,实在是一大罪过。
所以他决定立储。
然而正如秦瑞轩先前所猜测的那样,大漠王并不中意自己的嫡女儿姬白心为皇太女,而是将宝押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幼庶子身上。
并且他此次来信,不仅仅只是为了传达使者来访的消息,他甚至还做出了一个让人听了就忍不住皱眉的决定———
大漠王想把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女儿,送到大昌皇帝的后宫为妃。
书信中,字字句句都包含着他的悔过之意,认为正是自己太过于溺爱,才导致嫡公主姬白心长成了一个为女不孝、为臣不忠的逆贼。
是的,大漠王对于姬白心暗地里居然敢谋划篡位一事极为惊怒,曾下令让卫兵将公主抓回皇宫。
然而公主早就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了,她虽然没什么实权,但是仗着母家的势力,依旧获得了一大批忠实的嫡亲血脉拥护者,以此与自己的父王做抗争。
所以事到如今,大漠王依旧没能见到公主的面,他便“请求”大昌皇帝施予援手,派出士兵搜查姬白心的踪迹。
而大昌皇帝能够从中得到的奖励,便是一位具有异域风情的公主后妃。
秦瑞轩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大魔王的书信,没忍住冷笑出声,随手就把信纸给扔掉了地上。
他又拿起姬白心的那封书信,仔细地看了起来。
姬白心是土生土长的大漠人,骨子里流淌着的,就是天生放浪不羁的血液。
俗话说字如其人,秦瑞轩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大漠嫡公主的面,却依旧能从她锋利的笔迹中,得知其性格一二。
公主到底是公主,年轻气盛,又有着母族作为底牌。
她不像自个儿父王一样,端着高高在上的态度,做出摇尾乞怜的事情。
而是在信中狠狠唾骂了秦瑞轩,声称他这个大昌皇帝言而无信,并非君子之为,说好了出兵替自己夺位,却一拖二、二拖三,却迟迟不见动静。
姬白心洋洋洒洒地写了五页纸,秦瑞轩逐字逐句地看了过去,终于在其中发现了些许端倪。
只见公主写道:“大昌先太子已经折服在本宫的床榻之上,姿色动人,其滋味甚是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