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禹听了这话,还是没能明白陛下的意图。
于是他思考片刻以后,直挺挺地回答道:“陛下想让臣做什么官,臣就做什么官,指哪打哪,绝无二话!”
秦瑞轩无奈地朝着他压了压手,示意苏禹老实地坐下来,才道:“过完新年,宫里就要按照规矩进行选秀了。”
“根据内务府呈上来的名单来看,大部分符合要求的秀女,都出身自名门望族,比如三省六部官员之女,以及各大洲的世家小姐等等。”
“只有你妹妹瑜妃,没什么家世背景作为倚仗,性子又温柔纯善,从来不与人红脸,所以朕总觉得忧心牵挂,怕她在后宫里受到有心之人的欺负。”
说到这儿,秦瑞轩皱起了眉毛。
他其实是很不情愿苏青青跟着太皇太后她们一起去佛山寺修行的。
之前先太子绑架她作为人质的事情,已经在秦瑞轩的心里留下了阴影。
所以现在只要苏青青离开自己视线范围内百米远,或者去了哪里他不知道的话,秦瑞轩整个人都会变得焦虑不安,生怕从哪儿又冒出来几个歹徒,光天化日之下把她再次绑走。
他不想让苏青青离宫,奈何又拗不过皇祖母的想法,只能命令赵忠和多安排些人手,在路途中保护好几位主子,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苏禹有些坐不住了,他往前探出身子,连声问道:“谁欺负我妹妹了?谁啊?我找她家大人说理去!”
秦瑞轩:……
这家伙真的和苏青青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吗?他在私塾的成绩是不是伪造的?感觉脑子不太好使啊。
“坐下坐下。”
秦瑞轩端起茶盏抿了几口,才平复了心情,继续说道:“所以朕给你两个选择,如果往后想当文官,那么你就好好地留在兵部做员外郎,等到科举考试结束以后,再根据成绩提升官位。”
“如果想当武官,朕明日就把你送到军营里做参将,跟着骠骑将军出巡江南各地,两年以后回京参加武举,再入朝廷升官。”
“你意下如何?”
苏禹顺着陛下的话想了想,反问道:“文官和武官有什么区别?”
“既然都是做官,只要能为朝廷效力,为您分忧,那臣就不在乎职位高低,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但求无愧于心就是了。”
秦瑞轩勾起了嘴角,意有所指道:“区别就在于,如果你是文官,那日后上谏,就只能全靠嘴皮子与他人争论,随随便便来个比你身份更高的官员,就能把你压得说不出话来。”
“至于武官么———”
说着,他从手边的暗格里取出一块军令牌,放到桌子上,将上面的龙印展示给苏禹看:“武官比文官更自由,能够凭借此牌出入兵部和军营,并且拥有三千精兵的调度权,供你差遣。”
苏禹的目光落在那块军令牌上。
只见长方状的铜质令牌上,刻着一个大大的“令”字,在明亮的烛光照应下,隐约透着几点深青色锈斑,彰显出岁月的痕迹。
秦瑞轩又道:“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人以正为本。”
“自从先帝故去以后,朕很是清算了一些心怀不轨的旧臣,如今正是缺乏可用人手的时候。”
“但是朕实在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京城的世家子弟们仗着自己有个好的出身,成日里不是打牌就是喝花酒,朕是万万不敢提拔这些人的。”
他叹了口气,道:“况且现在离科举考试还有两年时间,平民子弟无法入仕,实在是朕心头一大焦虑之事啊。”
苏禹抿住了嘴唇,思考起该怎么回复皇帝的话。
陛下把自己单独叫到御书房来,肯定是有心想要提拔自己,作为肱骨之臣来培养的。
那他究竟是选文官,还是选武官?
窗外传来风划过枝头的声响,树叶轻轻摇曳起来,明暗交迭间,悄然挡住了冬日的阳光,将厚重的阴影投到了桌上的那块军令牌上。
不知怎么的,苏禹突然脑子一抽,不假思索地脱口问道:“陛下,若是臣当了武官,要是再有人欺负臣的妹妹……欺负瑜妃,臣能不能直接带兵抄了他们的家?”
此话一出,殿内立刻沉寂了下来。
君臣两人面面相觑片刻,苏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大声表忠心道:“请陛下恕罪!”
“此乃臣无心之言,实乃担忧舍妹安危才说出来的鬼话,还望陛下明鉴!”
秦瑞轩的嘴角扯动几下,很想对他露出几分笑容来,然而张口闭口好几次,还是想不出自己该说些什么,来应对这样一个毫无心眼的臣子。
他忍不住捏了捏眉心,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疑惑:这样的人,真的能够担当重任吗?
刚才那几句发言实在是太令人吃惊了,如此直率,如此不加掩饰,简直让人望尘莫及,弄得这位年轻的帝王也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
他平日里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他现在是不是应该治苏禹一个“出言不逊”的罪名,让赵忠和把他拖下去,狠狠打上十个板子,免得朝廷上那些大臣有样学样,纷纷跑来自己面前放肆?
苏禹小心翼翼打量着面前皇帝的脸色,心里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
陛下要是因为自己的出言不逊,而迁怒于妹妹,那他可真是万死都不能辞其咎了!
想到这里,他迅速膝行几步,端正地跪到了秦瑞轩的身前,怀揣着无比虔诚的态度拜了下去,恭敬道:“陛下,您治臣死罪吧!但是瑜妃无辜,还望陛下放过她的性命,只惩戒臣一人就好,莫要牵连家人。”
“行了,没人要治你的罪。”
秦瑞轩深深地叹了口气,侧过身子不再看他,把那块军令牌往苏禹怀里一扔,疲倦道:“像你这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实在是当不了文官。”
“你收拾收拾行李,过几天就跟着骠骑将军出发吧,认真历练两年,争取回来夺个武状元,往后朕的身边还需要一个能在朝廷里说得上话的忠臣。”
苏禹手忙脚乱地抓住令牌,连声应道:“是,臣遵旨!”
——————
佛山寺距离京城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这里山清水秀,地理环境优越,由于靠近南方,所以气候温暖,极其适宜居住。
虽说是来到寺庙清修,但是主子们身份尊贵,特别是苏青青怀有身孕,闻不得佛堂里的烟火气,所以众人乘着马车,来到了半山处的皇家疗养别院。
别院坐落于寺庙的正下方,依山傍水,里面的亭台院墙都按照行宫的规格修建而成,清冽的山泉水流淌穿梭其中,实在是个调养生息的好地方。
“瑜妃娘娘这边请。”
大宫女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了,她见到马车停下,立刻提着灯笼迎了过去,为主子照亮脚下的路。
苏青青在小兰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环顾四周,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这里的环境真好。”
“那是自然。”大宫女笑道:“瑜妃娘娘有所不知,这里原本是世家所建,一切景致都依照当时的最高标准修建,比起行宫也不逞多让。”
“后来为了迎合先帝的喜好,又连续翻修了好几次,添了些别院瓦砖,才能达到您如今看到的效果。”
几人往院内走去,宫女指着身边的草木介绍道:“这是上林苑监专门从西北运回来的枇杷花,常在冬季绽放,香气绵长而清淡,不会对您的身孕造成影响。”
来到里屋,宫女把手里的灯笼放在桌子上,从袖口取出了火折子,将房间里的烛台依次点亮。
做完这一切,她便行了个礼,笑道:“奴婢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有什么需要的话,就让小兰姑姑来别院告诉一声,很快就有人来帮您处理。”
苏青青从荷包里摸出几粒银子,放在宫女的手里,温声道:“你有心了,这是本宫的小小心意,拿去喝杯热茶吧。”
宫女有些意外,但没有过多推脱,脸上的笑容更真挚了些:“哎,多谢瑜妃娘娘赏赐,奴婢先行告退。”
小兰有些脸热,她放下手里的行李,忍不住问道:“主子,她方才是不是叫我姑姑?我现在是姑姑了?”
苏青青走到床边,摸了摸干净暖和的被褥,回头笑道:“当然了,小兰姑姑。”
“你如今可是本宫身边的一等大宫女,凡是低阶奴婢都得唤你的尊称,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不习惯?”
小兰点了点头,手脚麻利地将茶具从行李里取了出来,端正地摆在桌子上,抿着唇笑道:“以前哪有这待遇,她刚刚叫我姑姑,我都没好意思应声。”
“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不大适应。”
苏青青笑道:“每次开口之前,我都还得先在心里琢磨片刻,比如等会儿到底是自称‘本宫’,还是自称‘臣妾’,若是弄错了称呼,丢面子事小,坏了规矩挨罚才坏呢。”
主仆两人在屋子里嘻嘻哈哈地聊天,收拾今晚要用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亥时了。
桂嬷嬷在外面敲门道:“主子,现在时辰不早了,您是想先沐浴,还是先用晚膳?”
苏青青想了想,回道:“先用膳吧。太皇太后和母后两人呢?”
“她们奔波了一天,只觉得疲累至极,现在已经合衣睡下了,吩咐小厨房说只需要做您的饭食就行。”
苏青青道:“行,那就端来吧,我也有些困了,应该吃不了几口,不必上太多菜式。”
话虽是这么说,但她作为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根本没人敢怠慢这位瑜妃娘娘。
于是过了片刻以后,几位宫女鱼贯而入,把菜碟摆到桌子上,两荤两素一汤,外加一碗补气血的银耳枸杞粥。
看着桌子上满满当当的菜品,苏青青有些无奈,对着小兰道:“把桂嬷嬷叫进来吧,这里没有外人,咱们主仆几个一起坐下吃。”
小兰点头应声道:“是。”
然而等她再回来时,身边却跟了一位全然陌生的少女。
这女孩儿面容娇俏可爱,身上却没有戴任何首饰,反而穿了件灰扑扑的圆领大袍,看起来倒像是尼姑的打扮。
她丝毫不见外,站在门槛处,对着苏青青行了一个标准的京城小姐礼:“小女明音,见过瑜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苏青青正坐在桌边,用勺子喝着那碗银耳枸杞粥,措不及防地受了她的礼,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对着小兰问道:“这是谁?”
小兰皱起眉毛,走到苏青青的身边,低声解释道:“这位姑娘……呃,尼姑,说是奉住持的命令,前来给太皇太后诵经的。”
“但是那边的主子们早已睡下,此时天色已晚,打着灯笼也看不清路,没法上山回寺庙,于是她就顺着光亮一路找了过来,说想要在这里借宿一晚。”
听完这些话,苏青青的目光便落在了明音的身上,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明音不明所以,露出了天真单纯的笑意,靠在门框上扣着自己的手指,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可怜。
苏青青见状叹了口气,拿起手边的暖炉,递给小兰道:“把这东西给她,再让人带她去偏院好生休息吧。”
听了这话,明音立刻跪在了门前,膝盖撞击青石地砖,发出了“砰!”的声响,听着就让人觉得疼痛。
她咬住下唇道:“不要赶我走……”
“外面没有灯,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求瑜妃娘娘收留我吧,我只是在这里借住一晚,绝对没有坏心思的!”
苏青青看了她一眼,道:“起来,我没说赶你走,让你去偏院住,那儿有宫女陪着你,还能吃些糕点垫肚子。”
“不要!”
明音叫喊出声,她膝行几步跪到了苏青青的脚边,用力攥着自己的衣摆,恳求道:“她们会打我,会扯我的肉,还会把开水倒在我的身上。”
“娘娘,求求您好心收留我一晚,我肯定不发出任何声音,在这里打地铺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