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完毕,唐国强的大嗓门在试验站新落成的宿舍区回荡:“各位专家同志,你们就安心住这儿!这宿舍,墙是新刷的,炕是新盘的,被褥都是新弹的棉花!”
“你们只管一门心思,用那‘白面面’让咱们的地吃饱、吃好,打出金疙瘩来!至于你们自个儿的一日三餐……”
他用力拍了拍胸脯,发出沉闷的响声:“包在咱们唐家村身上!保管让大家伙儿吃上热乎的、吃上油水足的!咱全村老少爷们儿都瞪着眼盼着呢,你们就甩开膀子,大胆干!”
这朴实又豪气的承诺,像一股暖流,熨帖了技术团成员们一路风尘仆仆的心。
宿舍确实干净亮堂,窗户擦得锃亮,新盘的土炕散发着泥土和稻草的干燥气息。
众人手脚麻利地安置好简单的行李,便被引到了试验站的食堂。
还没进门,那霸道的肉香混合着新蒸米饭的甜香就直往鼻子里钻!
食堂里摆着几张结实的长条桌,桌上热气腾腾:
一大盆油光锃亮的红烧肉,颤巍巍地堆成了小山;
一盆金黄的炒鸡蛋,蓬松得像云朵;
一盆翠绿的炒时蔬,颜色青翠好看;
还有一大桶颗粒饱满、冒着热气的二米饭!
旁边甚至还有一大盆紫菜蛋花汤!
这阵仗,让见惯了工厂食堂清汤寡水、农技站定量伙食的技术员和专家们眼睛都直了!
虽说他们月月有工资有粮票,可城里供应紧张是常态,肉票更是金贵,家里老小都张着嘴等着,自己哪舍得敞开吃?
国营商店柜台里的肉,去晚了连油星都见不着!
可眼前这……红烧肉肥瘦相间,酱汁浓郁,光是看着就让人口水分泌加速!
“来来来!都别愣着!坐下吃!为了迎接大家,我们试验站专门杀了一头猪,管够!” 唐国强亲自招呼,食堂帮忙的大嫂们麻利地给大家盛饭。
一时间,食堂里只剩下碗筷碰撞和咀嚼吞咽的声音。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专家,是市农技站的刘工,他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颤巍巍的红烧肉送进嘴里,那软糯咸香的滋味瞬间在口腔化开,他满足地眯起了眼,喉头滚动了一下。
几块肉下肚,又扒拉了一大口油润的米饭,他猛地放下筷子,眼圈竟然有点发红。
他对着唐国强和旁边的唐柠激动地说:“唐村长!唐主任!就冲这顿饭!就冲唐家村这份心!老头子我在这儿撂下话了!”
“咱们这次的实验田,一定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头搞!数据要弄得扎扎实实!产量要是提不上来,我……我刘某人就不走了!” 他说得掷地有声,带着知识分子的倔强和承诺。
旁边一个化肥厂姓李的年轻技术员正埋头干饭,闻言差点噎着,赶紧灌了口汤,笑着打趣:“刘工!您这话可吓着我了!您要是真不走了,唐家村得被您吃多少肉去啊?回头唐支书该心疼了!”
食堂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大笑。
唐国强哈哈大笑,拍着李技术员的肩膀:“小李同志放心!今天敞开吃!只要地里的粮食能多收,这点肉算啥?!”
气氛瞬间轻松又热烈。
下午两点,村东头那片被选为核心实验区的向阳坡地,已经黑压压站满了人。
男女老少,扛着锄头铁锹,推着平板车,都来了。
地头插着一杆红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唐国强站在一个临时垒起的土台子上,对着大喇叭,声音洪亮:“社员同志们!静一静!今天,咱村头等大事——尿素实验田,正式开干了!”
他指着旁边站着的唐柠和技术团:“我闺女唐柠同志,还有这些从城里、从厂里请来的专家能人,给咱们村送来了‘金疙瘩’!”
“这‘白面面’叫尿素,肥效顶得上几大车粪肥!可金贵着呢!用好了,明年咱们地里的麦子玉米,能再往上蹿一大截!”
人群里发出嗡嗡的议论声,有期待,也有疑虑。
“但是!”唐国强话锋一转,神情严肃,“好东西也得会用!专家们写了厚厚的本本,咋称量,咋埋土,啥时候用,都有死规矩!谁敢瞎搞,糟蹋了肥料,烧了苗,那就是糟蹋全村的希望!我唐国强第一个不答应!”
他目光扫过人群,重点在几个老把式身上顿了顿:“所以,从今天起,都给我打起精神!专家咋说,咱们就咋干!不许偷懒,不许耍滑,更不许自作主张!听明白没有?!”
“明白!”底下响起参差不齐但足够响亮的回应。
“好!废话不多说!开干!”唐国强大手一挥,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瞬间,平静的田野变成了火热的战场!
技术员们拿着皮尺、木桩、绳子,按照预先划定的区域和行距,一丝不苟地打点、划线。
农技站的专家蹲在地头,亲自示范如何用特制的带刻度的小铲子精确称量那雪白的尿素颗粒,如何深挖穴、如何均匀施入、如何覆土踩实。
唐柠挽起裤腿,直接走进地里,抓起一把尿素,对着围观的社员大声讲解:“看见没?就这么一小把,就够这一片!宁少勿多!深埋!盖严实!别让太阳晒跑了‘劲儿’!”
老农们起初还有些笨拙和不习惯,觉得这“绣花”般的精细活计太麻烦,远不如撒粪肥痛快。
但在唐国强虎视眈眈的监督下,在专家和唐柠手把手的指导下,在周围年轻人热火朝天的干劲带动下,也都认真起来。
渐渐地,动作熟练了,田垄间弥漫开一种紧张而有序的劳作节奏。
锄头起落,泥土翻飞,白色的晶粒被小心翼翼地埋入沃土深处。
太阳渐渐西沉,晚霞将天空染成绚丽的橘红。
田野里没有人喊收工。
不知是谁,跑回试验站拉亮了沼气灯!几盏明亮的白炽灯被高高架起,瞬间将这片实验田照得亮如白昼!
灯光下,人影幢幢,锄头挥舞,汗水在灯光下闪烁。
老专家刘工不顾腰酸背痛,还在弯腰检查着覆土的厚度;
年轻技术员李工嗓子都有些哑了,还在跟几个小伙子强调行距;
唐柠脸上蹭了泥道子,裤脚沾满泥土,她直起腰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和汗水的空气,就再次弯下。
夜色,阻挡不了这片土地上人们追求丰收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