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熏香袅袅,气氛宁和。皇后沈清漪倚在铺着软缎的贵妃榻上,面色比之前红润了许多,眉宇间带着大病初愈后的平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思虑。她手中轻轻摩挲着一块触手温润的羊脂玉佩,目光悠远,似乎陷入了回忆。
“娘娘,九殿下来了。”贴身女官轻声禀报。
沈清漪回过神,将玉佩收拢于掌心,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快请。”
君临渊一身玄色亲王常服,身姿挺拔如松,步伐沉稳地走了进来。他面容依旧冷峻,但在母亲面前,那份迫人的锋芒收敛了许多,躬身行礼:“儿臣参见母后。母后凤体可安?”
“好多了,多亏了云倾那孩子调理有方。”沈清漪示意他坐下,目光慈爱地打量着儿子。经历了疫区血火和朝堂风波的淬炼,这个儿子愈发沉稳内敛,帝王之气隐现。“这次疫病,你和逸辰做得很好,云倾更是功不可没。陛下龙心甚慰,朝野赞誉有加。”
“儿臣分内之事。”君临渊语气平淡,并无居功之色。
沈清漪笑了笑,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不经意的关切:“渊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寻常皇子如你这般年纪,早已娶妻纳妃,开枝散叶。前些日子,太后还曾为老二张罗选妃之事。母后知道你一心国事,不近女色,但终身大事,也该考虑考虑了。”
君临渊端起宫女奉上的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睫微垂,遮住了眸中神色。“国事繁忙,无心他顾。且儿臣性情冷僻,不愿耽误他人。”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冷淡,带着推拒之意。
沈清漪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她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落在君临渊脸上,带着母亲特有的洞察。“母后知道你的性子。寻常闺秀,确实难入你眼。不过……”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温和,带着一丝试探,“你觉得荣安县主萧云倾……如何?”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熏香的气息似乎也凝滞了一瞬。君临渊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看向自己的母后。沈清漪的目光温和而带着深意,没有逼迫,只有询问。
萧云倾……
这个名字在君临渊心底划过,带起一丝细微的涟漪。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宫宴上她冷静拆穿毒酒的锐利眼神;疫区隔离棚里她不顾污秽为病患施救的专注侧脸;凯旋时她与自己并辔而行,承受万民欢呼时那沉静中带着坚韧的姿态;还有在侯府宴席暗流中,她从容应对的智慧……她不是那些养在深闺、只知吟风弄月的娇弱花朵。她像一株生长在悬崖边的劲草,柔韧而强大,拥有起死回生的仁心,也藏着肃清敌寇的锋芒。
她救过他的命,不止一次。他们曾并肩御敌,生死与共。她懂他的抱负,也用自己的方式,在为他,或者说为他们共同的目标,披荆斩棘。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独特而强大的力量。
沈清漪静静地看着儿子。君临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却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冰冷。那里有审视,有探究,有认可,甚至……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波澜在缓缓涌动。他沉默了。
这沉默,远比任何激烈的言辞更让沈清漪心中了然。若是以往,提及任何女子,他只会是毫不犹豫的冰冷拒绝。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君临渊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绝对冷硬,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斟酌:
“萧县主……非常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措辞,最终,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茶盏,看着那氤氲的热气,缓缓吐出几个字:
“儿臣……不排斥。”
没有热烈的表白,没有明确的承诺,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七个字。然而,这七个字从素来对女子敬而远之、甚至被传有断袖之癖的九皇子君临渊口中说出,其分量之重,足以在沈清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不排斥……”沈清漪轻声重复了一遍,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无比欣慰、了然的笑容,眼中有光芒闪动。她明白了!儿子那冰冷的心防,终于被一个足够耀眼、足够强大的女子,敲开了一道缝隙!这并非寻常的儿女情长,而是强者之间的认可与吸引,是志同道合者之间的惺惺相惜,更是未来帝后之间最牢固的基石!
“好,好。”沈清漪连说了两个好字,心情畅快,“母后知道了。云倾这孩子,确非池中之物。她的心性、才学、功绩,都当得起。”她没有再多说什么,点到即止。儿子能说出“不排斥”,已是巨大的突破。至于后续如何,她相信缘分,也相信儿子的眼光和手段。她只需在合适的时候,推波助澜即可。
沈清漪不再提婚事,转而与君临渊聊起了朝中琐事和皇帝的近况。君临渊也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一一应答。只是母子二人都心知肚明,方才那短暂的对话,已在彼此心中投下了一颗分量不轻的种子。
离开凤仪宫时,天色已近黄昏。君临渊独自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夕阳的金辉拉长了他孤高的身影。“不排斥……”他再次在心中默念这三个字。眼前似乎又浮现出萧云倾那双沉静而充满力量的眼眸。他确实不排斥,甚至……隐隐有些期待,未来与她并肩立于更高处的景象。只是,那个独立而骄傲的女子,她的志向在悬壶济世,在掌控自己的命运,她会愿意被束缚在深宫后院,做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吗?
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于困惑的思绪,悄然划过冷硬的心湖。
而此刻的荣安县主府听澜苑内,萧云倾正听着秦红缨的汇报,丝毫不知深宫之中,她的命运已被悄然放在了另一盘更大的棋局之上。
“县主,”秦红缨一身劲装,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神色带着一丝凝重,“属下按您的吩咐,在侯府外围及附近几条街巷布设暗哨,并着手在本地招募可靠护卫。今日在城南招募点,发现有人暗中窥探,行迹鬼祟。属下派人悄悄跟了一段,发现那人最后进了……城西一家挂着‘四海货栈’招牌的铺子。”
“四海货栈?”萧云倾眸光一凝,“可查到背景?”
“时间紧迫,未能深入。但属下观察那铺子,进出之人虽做商贾打扮,但步伐沉稳,眼神警惕,不像普通伙计。且铺子后院似乎颇深,守卫也较一般货栈严密。”秦红缨顿了顿,补充道,“更巧的是,属下在铺子附近,认出了一个侧脸……那人很像当年在北境,负责克扣发放我父亲所在斥候队军饷的后勤司库官!虽然时隔几年,他换了装扮,胖了些,但那道眉毛上的痣和走路的姿势,属下印象深刻!”
萧云倾霍然起身!
四海货栈?疑似北境贪墨军饷的司库官?秦红缨父亲的冤案线索,竟然这么快,就在京都浮出了水面?这仅仅是个巧合,还是……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