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骓马的铁蹄碾碎晨雾时,沈烬的指尖还残留着咒印灼痛。
她勒住缰绳,望着前方断壁残垣的驿站——那是鬼影先生约见的地点。
银铃在腰间震得发烫,烫得她隔着锦缎都能摸到灼痕,像在提醒什么。
\"王妃请进。\"墙后突然传来沙哑低语,惊得青骓马打了个响鼻。
沈烬按住马颈安抚,目光扫过驿站门楣上\"安远\"二字,漆皮剥落处露出暗红底色——这分明是被朝廷焚毁的黑店旧址。
她解下腰间软剑别在袖中,足尖轻点跃上残墙。
驿站内烛火如豆,照见个戴斗笠的身影。
那人正翻着卷竹简,竹片摩擦声像蛇信子扫过耳膜:\"沈王妃的火,比传闻中更烫。\"声音混着金属刮擦的刺响,显然用了变声器。
沈烬盯着他案头那盏青铜灯,灯油里浮着半枚破碎的铜镜残片——和她贴身收藏的那面,纹路如出一辙。
\"我要知道九幽镜的下落。\"她直切主题,右手悄悄按上左腕咒印。
方才强行引动烬火的反噬还在翻涌,若鬼影耍花样,她得留着力气自保。
斗笠下传来低笑,那人终于抬眼,眼尾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传闻王妃的铜镜能镇烬火,可你可知,当年铸造双镜的匠人,是被前朝皇室灭口的?\"
沈烬瞳孔微缩。
她从小跟着义兄南宫烬长大,只知铜镜是母亲临终塞给她的遗物,从未想过背后还有铸镜匠人的血债。
烛火突然爆起个灯花,映得鬼影刀疤发亮:\"九幽镜在玄冥门尊主手里。\"他推过卷竹简,\"但你要的不止这个,对么?
你想知道,为什么每次用烬火,咒印就会反噬得更厉害。\"
沈烬喉间一甜。她强压下涌到嘴边的血,指尖掐进掌心:\"说。\"
\"因为烬火本就是诅咒。\"鬼影的声音陡然冷下来,\"前朝那位能操控万火的公主,为救爱人强行逆转天命,结果被天罚烙下咒印——你身上的,正是她的咒。\"他突然抓起案上铜镜残片,\"而这双镜,是用她的骨血铸的。\"
沈烬的银铃\"叮\"地炸开一声脆响。
她猛地扣住鬼影手腕,掌心腾起赤金火焰:\"你怎么知道这些?\"火焰舔过鬼影衣袖,却没烧着半分——他穿的竟是石棉织的暗纹衣。\"王妃别急。\"鬼影反手将竹简塞进她手里,\"你要的线索都在这卷里,包括......\"他压低声音,\"被邪道渗透的江湖势力名单。\"
沈烬的手顿住。
她望着竹简上\"安远\"二字,突然想起昨夜山崖边那道玄色身影——玄冥门护法的蛇纹衣角,和这驿站门楣下的暗红,竟如出一辙。
同一时刻,三十里外的青莲演武场。
楚昭的玄色蟒袍沾着血渍,却仍挺得笔直。
他垂眸望着跪在地上的邪道刺客,对方左腿中了淬毒弩箭,伤口泛着青黑,正是疗伤神医调配的\"蚀骨散\"——既能保命,又能让人痛得说不出半句假话。
\"尊主的祭坛。\"楚昭指尖叩了叩案上染血的匕首,\"在哪?\"
刺客疼得额头青筋暴起,喉间发出呜咽。
疗伤神医提着药箱上前,白纱遮面只露一双冷白眼睛:\"九殿下,再晚半个时辰,毒素就要攻心了。\"她取出根银针,扎进刺客后颈大椎穴,\"我只能保他活到说出真相。\"
刺客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脖颈上的青筋像活物般跳动。
楚昭蹲下身,指尖捏住他下巴:\"你本是青岚派外门弟子,三个月前突然失踪。\"他从袖中抖出张画像,\"这是你娘,在青岚山脚卖茶,我让人接去了京都。\"
刺客瞳孔骤缩。
他望着画像上鬓角斑白的老妇,喉结动了动:\"九...九幽洞...尊主说那是...是远古邪灵的封印地...\"他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楚昭靴面上,\"祭坛...要引...引魂傀术的怨气...\"
楚昭站起身,将画像收进袖中。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阴云,眼尾红痣在暮色里像团将熄的火。
疗伤神医收拾药箱时,瞥见他袖中露出半截黄符——正是昨夜从青莲掌门额上揭下的那张,符纸边缘还渗着黑血。
\"殿下。\"神医突然开口,\"那符纸里的黑气,不是普通邪术。\"她指了指楚昭袖中,\"像是...前朝皇室的禁术。\"
楚昭的手指在袖中收紧。
他想起沈烬临走前说的话:\"玄冥门的棋局,才刚布到一半。\"而此刻,他袖中刺客的血还未干,沈烬那边的竹简还未展开——那卷里,到底藏着多少被邪道啃噬的江湖门派?
沈烬翻身上马时,竹简在怀中硌得生疼。
她回头望了眼逐渐被暮色吞没的驿站,银铃仍在发烫,这次她闻到的,是铁锈混着焦土的气味——像极了当年沈家满门被焚时,她躲在柴房里闻到的,血与火的味道。
\"驾!\"她扬鞭催马,青骓马长嘶着冲进暮色。
风卷着竹简边角,露出半行字迹:\"万毒门...青岚派...望月阁...\"
沈烬的指尖在竹简最后一行顿住,\"药王谷\"三个字被墨迹浸得发皱,像块烧穿的炭。
她猛地勒住青骓马,马蹄在山石上擦出火星——药王谷向来避世,连当年沈家灭门时都只派了个药童送过金创药,何时成了邪道案板上的肉?
银铃在腰间炸响三声,烫得她手背泛红。
她扯断系铃的丝绦,将竹简塞进怀中,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走!\"青骓马吃痛跃起,带起的风掀开她半幅裙角,露出小腿上缠着的浸血绷带——那是昨夜与玄冥门护法交手时留下的伤,此刻随着颠簸渗出血珠,倒比银铃的灼痛更清醒。
药王谷的竹牌楼在暮色里若隐若现。
沈烬翻身下马时,腰间玉佩撞在青石上,\"当啷\"一声惊飞了枝头雀儿。
谷口本该守着的两个药童不见踪影,竹门半开,飘出淡淡苦艾味——是解百毒的熏香。
她摸出软剑抵住心口,足尖点地掠上竹梢,正看见药庐前的空地上,疗伤神医正跪在青石板上,指尖捏着根银针往个少女后颈扎。
那少女是药王谷的外门弟子,此刻双眼翻白,脖颈上爬着青黑纹路,像条活物正往天灵盖钻。
神医的白纱被夜风吹起一角,露出紧抿的唇线:\"归魂散要配合银针,才能把被抽走的三魂勾回来。\"她头也不抬,\"沈王妃站在竹梢上看够了,不妨下来搭把手?\"
沈烬落地时带起一阵风,吹得药庐前的铜铃叮咚作响。
她蹲下身,看着少女腕间系着的药王谷专属红绳——正是昨日在驿站鬼影案头见过的款式。\"您早知道?\"她指尖按在少女腕脉上,脉象虚浮如游丝,\"名单上的药王谷,是您故意放进去的?\"
\"我若说,是我让鬼影把谷名写进名单?\"神医抽出银针,少女喉头滚出声呜咽,眼白慢慢褪成正常颜色。
她从药箱里摸出个青瓷瓶抛给沈烬,\"这是归魂散,能压三天魂傀术。
但要根除......\"她指了指谷外渐起的雾,\"得去把尊主埋在各地的血祭碑砸了。\"
沈烬捏着瓷瓶的手突然收紧。
那雾不是山岚,是带着铁锈味的毒雾,正顺着谷口的溪涧漫进来。
她抬头望去,谷外的竹林被雾染成青灰色,隐约可见玄色人影晃动——蛇纹衣摆,是玄冥门护法!
\"他们早等着我们聚在这里。\"神医迅速将药箱里的药材扫进布包,\"王妃的烬火能破毒雾,但......\"她盯着沈烬腕间泛红的咒印,\"反噬会提前。\"
\"提前就提前。\"沈烬扯下外袍甩在少女身上,掌心腾起赤金火焰。
火焰舔过指尖时,咒印像被浇了热油,疼得她额头沁出冷汗。
但毒雾触到火焰的瞬间,\"刺啦\"一声发出焦糊味,雾团炸开黑色火星,露出外面二十几个持剑的邪道弟子,为首的正是驿站外见过的蛇纹护法。
\"沈王妃果然识货。\"护法的蛇纹面具在火光里泛着冷光,\"尊主说,要拿你的骨头铸九幽镜的最后一块。\"他挥了挥手,身后弟子呈扇形围上来,\"先把这老东西的舌头割了——省得她再解什么破毒。\"
沈烬的火焰骤然涨高半尺。
她踢起脚边的药碾子砸向最近的弟子,趁对方闪避时旋身抓住神医手腕:\"走谷后密道!\"两人刚跑两步,身后传来剑刃破空声,沈烬反手甩出软剑缠住屋檐下的铜铃,借力荡起,火焰裹着铜铃砸向追兵,\"当啷\"巨响中,几个弟子被砸得踉跄后退。
\"王妃!\"神医突然拽住她,指向药庐后的老梅树。
树底下埋着半块青玉佩,边缘残缺,刻着模糊的云纹。\"这是我在谷主书房暗格里找到的。\"她迅速将玉佩塞进沈烬掌心,\"当年铸造双镜的匠人,临终前把半块玉佩交给了前朝公主。\"
沈烬的指尖触到玉佩的瞬间,腕间咒印突然发烫。
她望着玉佩上若隐若现的纹路,恍惚想起楚昭颈后的胎记——也是这样纠缠的云纹,每次他卸了外袍,那团红痕总像要烧穿皮肤。
\"走!\"神医推了她一把,\"我去引开他们,你带着归魂散和玉佩,赶在月满前到九幽洞!\"她抄起药箱里的药锄砸向追来的弟子,\"记住,血祭碑在祭坛正东——\"
话音未落,毒雾突然再次涌来。
沈烬咬着牙点燃周身火焰,将神医护在身后。
火焰烤得她喉间发腥,却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是楚昭的玄色战马!
她望着掌心的玉佩,云纹在火光里愈发清晰,竟与楚昭颈后的胎记完全重合。
\"驾!\"她拽住神医的手腕往谷后跑,身后邪道弟子的喊杀声渐远。
月光爬上山顶时,她摸出怀中的竹简,\"九幽洞\"三个字被血渍晕开,像团将燃的火。
而掌心里的玉佩,正随着她的心跳,一下下烫着她的肉——那温度,竟和楚昭抱她时,胸膛里的热度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