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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桧胸中憋着一股郁气,却终究不敢再言,只得应声退下,协助李山安排士兵分队事宜。
刘正独立高处,目光幽深,死死锁住延州方向,心焦如焚:党项大军来势汹汹,金明砦已失,延州如今又危如累卵。若各路军马不至,延州怕是凶多吉少。
他明白黄桧的顾虑,可若人人畏缩不前,延州必破!待延州一破,党项铁蹄必将长驱直入,潼关危矣……
是以,纵使此行九死一生,他也绝不能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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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您看那边!火光冲天!”李安景的惊呼划破漆黑的夜空,他手指遥指延州城方向。
齐天珩心头一凛,循声望去,只见延州城那边烈焰熊熊,映红了半边夜空,浓重的黑烟如恶龙般翻滚升腾,直冲云霄。他心猛地一沉——党项动手了!
“那火光……似在延州城内?”谢知遥不知何时已靠近,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与忧虑,双肩微不可察地在轻颤。
齐天珩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沉声道:“情势比预想更为凶险。金明砦已失,延州城而今又被围……李参军,可有何良策?”
李安景目光锐利,手指重重落在舆图之上:“当务之急,探明虚实!速派斥候,每三人一组,分六组行动:两组潜入金明砦,查明敌军留守兵力,尤其要找出其粮草所在!两组抵近延州城外,查清围城敌军规模、部署!最后两组——”他指尖移向一处险峻山口,“直抵此处!”
“三川口!”李安景声音凝重,“此地地势险绝,易守难攻。若我是党项,必在此设伏!环庆、鄜延援军若想救延州,此乃必经之路。党项极可能有重兵埋伏于此,以逸待劳!”
他抬眼,目光扫过齐天珩与谢知遥紧绷的面容:“延州一战,我军胜算……微乎其微。若党项分兵阻截,将我军各个击破,则……”“必败无疑”四字虽未出口,但其意已昭然若揭。
纵是败局,他眼中亦燃着不甘的火焰。
“唯有兵行险着,分三路出击,或可得一线生机!”
李安景语速加快,“一路精锐,奇袭金明砦,焚其粮草,断其根本!一路精干,设法潜入延州城外或城内,探明实情,传递消息!另一路由王爷亲率主力,稳扎稳打,向三川口方向推进,既为前两路策应、后援,亦预备迎击可能设伏之敌!三路人马,互为犄角,伺机而动,方有可能解延州之困!”
他言毕,目光灼灼地盯着二人。此计听来可行,然执行起来却凶险万分,三万兵马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
离京时祖父的告诫仍言犹在耳:党项乃马背上的民族,人人皆可为战士;大齐重文轻武日久,武备松弛,金明砦十万之众尚不能守,何况京中这些……
齐天珩沉默片刻,目光在舆图与冲天火光间游移,终是决然道:“好!就依李参军之计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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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州城头,已成人间炼狱。
尸骸遍地,血浸墙砖。守城士兵如被收割的麦穗,倒下一批,又匆匆补上一批,人人脸上皆是疲惫与麻木的决绝。
守将卢逊扶着冰冷的垛口,望着城下攻势如潮、不见丝毫颓势的党项大军,一股彻骨的绝望攫住了他——今夜,莫非便是延州的末日?
“完了……全完了……”通判范信瘫坐在血污里,裤裆湿透,声音里带着哭腔,抖如筛糠,“守军……守军快死绝了!城……城要破了!我们都得死啊!”
“住口!”都监李康健须发皆张,血红的双眼狠狠瞪向范信,吼声如雷:
“怕个鸟!大不了一死!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话音未落,一名凶悍的党项士兵已借着云梯攀上垛口,脸上狞笑未歇,李康健手中钢刀已挟风劈下!惨嚎声中,那士兵被劈落城头,连带撞翻数名紧随其后的同伴,一同摔下,骨断筋折之声清晰可闻。
“议……议和!卢大人!咱们跟他们议和吧!献城……献城或可活命!”范信被杀气所慑,仍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颤声哀求。
“狗贼!乱我军心,当诛!”李康健目眦欲裂,想也未想,染血长刀寒光一闪,直劈向范信脖颈!
“铛!”金铁交鸣!卢逊佩剑疾出,格开这致命一击。
他双眼赤红如困兽般狠狠剜过李康健与面无人色的范信,嘶声道:“范知州!难道此刻你还不醒悟?!党项要的是灭城屠戮!何来议和?!开城便是引颈就戮!你我死不足惜,然延州一失,你我便是千古罪人,遗臭万年!”
“冲啊!踏平延州!先登城者,赏千金,封万夫长!”城下,党项主帅李元皓的咆哮如滚雷炸响,彻底点燃了党项大军的凶性与残暴,攻势愈发变得疯狂。云梯、冲车不计代价地涌向城墙。
城头残兵早已力竭,手臂酸麻到握不住刀剑,可眼神却依旧倔强,燃烧着最后的不屈。
卢逊眼见城下敌军攻势更猛,心知城墙随时可能会破。
他原想坚守两日,最起码等到援军到来。如今看来,能熬过今夜已是奢望!他猛地回头,嘶吼下令:“滚木礌石!快!运上来!堵住缺口!”
然而应命而上的,并非他的士兵。一队队陌生的身影沉默而迅疾地涌上城头。
他们穿着布衣,有白发老翁,有青壮汉子,甚至还有半大少年。两人抬,三人扛,将沉重的石块、粗大的滚木,源源不断送上这修罗场——竟是延州城的百姓!
“卢将军,辛苦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卢逊愕然转头,竟看到一张沾满黑灰的熟悉面孔——是他家门前街口馄饨铺子的李大叔!此刻李大叔的肩上正扛着一块不小的石头。
“李……李大叔?您……”卢逊喉头一哽,心中百感交集,酸楚、愧疚、悲壮翻涌,只化作一句,“您……您也辛苦了!当心……”
李康健看着这些沉默往返于生死线的陌生面孔,眼眶瞬间通红,狠狠地抹了把脸,怒吼着将一块巨石砸向城下蚁附之敌,惨叫声立时响起。
蜷缩在角落的范信,目睹着这一切
——街坊、商贩,甚至一个咬着牙拖拽沙袋的孩童……他脸上的惊恐凝固了,紧紧地闭上嘴,再未提“议和”。只将身体更深地缩进阴影里,眼神复杂地望着这些平日里被他称做“贱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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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遥·清凉寨
月色清冷,笼罩着寂静的山寨。
寨主乔非从议事堂出来,脸上带着些些倦意,眼底却藏着丝别样的神采。
“老胡,”他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问旁边的络腮胡子壮汉,“那位凤姑娘……可安置妥当了?可歇下了?”
老胡瓮声瓮气地点头:“寨主放心,按您的吩咐,挑的是西厢最干净最安静那间,我媳妇亲自铺床送水。看凤姑娘歇下了,才退出来。”
“嗯,那就好。”乔非明显松了口气,转身往自己居所走去,边走边低声念叨,“只是咱这寨子,终究粗陋了些,委屈人家了……看她那气度谈吐,定是大户小姐。明日得让胡嫂子下山,扯些好料子做新铺盖……对,还有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
老胡杵在原地,看着老大问完话就自顾自走远,嘴里还絮叨些他听不懂的话,不由得挠挠头,一脸的茫然和疑惑。
老大这是咋了?自打那凤姑娘来了,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的老大,可不是这样!
满腹疑问无处说,老胡望着乔非消失的背影,只觉得今晚的风,吹得人心里头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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