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他一个文官,却要在这危急存亡之际亲临前线指挥作战?
只因他叫范信吗?
早知身为知州如此危险,当初说什么他也不该那么拼命往上爬。
此刻,说什么都晚了,范信只能强作镇定,尽管这努力似乎毫无作用。
房内的五姨娘隐约听到外面对话,哭声戛然而止。她用袖子胡乱的抹去泪痕,心中涌起无尽恐慌。
她与范信虽无多少真情,但身为范府一员,延州城破,她也难逃厄运。
不行,她得想办法逃,不能坐以待毙!她虽不懂军事,但金明寨十万士卒尽殁于党项铁骑之下,这事她是知道的。
如今延州被围,城破只是早晚。
古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她与范信并非结发夫妻,不过是个妾罢了。
思及此处,五姨娘迅速穿好衣服,匆匆收拾好一个装着金银细软的包袱。正欲趁乱出门之际,忽又想起女儿范娴。
她赶紧把包袱藏进柜子,整了整散乱的鬓发,准备出去找六姐儿。
甫一出门,便见柳儿牵着范娴快步走来。
“姨娘,您没事吧?”小范娴睡眼惺忪地上下打量着姨娘。
“姨娘没事!”见女儿开口的第一句便是关心自己,五姨娘心头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果然还是闺女最可靠。
这一暖,竟让她忘了出门的初衷。
柳儿睁大眼问道:“姨娘,方才这边喧闹,是出什么事了吗?”
柳儿的问话点醒了五姨娘。她一把将二人拉进房里,左右张望见无人,方把门关紧。
压低声音道:“娴儿,刚才有人把你爹叫走了,说是‘党项’攻城了,还是四面围城!姨娘正想叫上你跟我一起逃走。”她满脸焦急地看向女儿。
小范娴听闻“党项攻城”,眼中先是一惊,旋即强自镇定。满脸不认同地看着自己姨娘——她虽知姨娘不够聪明,却不知竟糊涂至此。
“姨娘说要逃,准备逃到哪里去?整个延州城都是阿爹治下,莫非你想出城?”
“......”
五姨娘被问的哑口无言,她确实没想过要逃到哪里去,只是一股脑儿的想着,要尽快离开这个已陷入战火的地方。
小范娴见状,心头更堵得慌。别人家都是姨娘为女儿操心,到她这里却得日日为姨娘担惊受怕,唯恐姨娘一个不慎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拉着姨娘和柳儿坐到桌边低声道:“姨娘,逃不掉的!如今全城被围,我们能逃去哪儿?即便侥幸出城,不是被党项活捉,就是死于乱刀之下。若被活捉,极有可能……先奸后杀?”
五姨娘被她这一番说辞吓得脸色惨白,“你……你才……这么小……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一句话哆哆嗦嗦分了数次才说完。
看着这样的姨娘,范娴深感无奈。
以姨娘的这糊涂劲儿,别说逃出城,怕是连府门都走不出去——方才来的路上,她已见家丁们三五成群在各院来回巡视。姨娘若贸然行动,不等出院子就会被押到主母面前,轻则关押起来,重则直接打死。
“姨娘,这是我从书上看来的。此事您必须听我的!从现在起,您哪儿也别去,就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逃,就是死路一条!柳儿,去把我东西都搬来,从今儿起,我就跟姨娘同吃同住。”
柳儿闻言,转身便走,根本不等五姨娘的应允——她觉得六姑娘句句在理,姨娘确实是个拎不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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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州东城门
城墙上箭矢如雨,城下喊杀震天。党项铁骑如黑色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冲击着城墙。
范信身着官服立于城头,紧握长剑的手微微发颤,脸色惨白如纸。
“卢将军、李都监,怎么办?”范信嘶声问着与自己仅隔半步之遥的二人。
只这一会儿,他的嗓音已然沙哑——城下敌军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如汹涌海潮,他怎能不怕?目测足有数万之众,而延州城内不足八千守军。
这仗,怎么打?
“怎么办?当然是死守,不管怎么样都要坚守到援军到来。”
李康健看着范信那孬样,就满肚子火。这大战才刚刚开始,他便吓得恨不能跪下给别人喊爹。
就这等货色,也不知道圣上当初怎么就点他为一州之长。【眼瞎】
“李都监说得轻巧!死战?拿什么死战?区区几千兵众还要分守四门,还得顾粮仓……”
此刻范信毫不畏惧李康健,若有可能,他恨不能生啖其肉——若非此人当初阻拦议和,怎会激怒李元皓,招致延州被围。他在心中已将李康健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李康健气得胡子直翘:“范大人此话何意?我大宋子民宁死不屈,岂能未战先怯?”
范信也顾不得体统,直接怼回去:“李都监说得好听!你既不怕,那你上啊!我倒要看看,凭你这张利嘴能挡几多党项铁蹄!”
二人正争吵着,忽闻身后一声低喝:“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此争执,成何体统!”
二人闻言转身,只见卢逊正一脸怒容地瞪着他二人。
范信与李康健立时噤声——是啊!如今延州被围,城破在即,他们唯有同心协力,才能共渡难关。
卢逊看着二人,沉声道:“范大人,你乃知州,此刻当以大局为重,莫要未败先认输。李都监亦是,此时不是口舌之争时。”
范信闻言,脸色青白交加,最终低头不语。
卢逊转向李康健:“李都监,你马上组织城内百姓收集所有能收集的石头,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坚守到援军抵达。”
李康健领命而去。
待其走后,卢逊又对范信道:“范大人,你速回衙门,组织衙役与百姓在城门口熬煮滚油!记住,你我此刻皆是延州支柱,城若破,你我项上人头第一个不保!”
范信闻言,只能领命而去,心中却是闷闷的好不难受。
他从来不想当英雄,寒窗苦读只为平步青云、光宗耀祖,何曾想会摊上这等事?
卢逊凝望城下不知疲倦的党项铁骑,眉头紧锁——不行,若任由他们这样车轮战般猛攻,不等城破,自己这边几千士卒便会力竭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