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左侧一块巨岩后,缓缓站起一个披着破旧皮袄、脸上带着一道新鲜血痕的壮汉。
他眼神如受惊的孤狼,快速扫过杨过等人,尤其在欧阳锋身上停留片刻,满是忌惮。
“原来是杨公子。”壮汉声音干涩,“在下完颜宗辅将军麾下,百夫长阿木罕。我们……昨夜遇到了伏击!”
“我们伪装成药材商队,分三批、走不同小路进山,按说绝无破绽!这长白山深处不是蒙古人的地盘,他们大队人马根本进不来……可昨夜宿营时,滚石、弩箭、毒烟一齐袭来,对方歹毒精准!我们死了二十多个精锐弟兄,宗辅将军肩胛中了一记透骨钉……”
他说着侧身让开。
只见岩石后或坐或卧,约有三十余人,打扮确是商贩脚夫模样,个个带伤,神色疲惫中透着惊惶。
一个中年将领靠坐在那里,肩头裹着浸血的麻布,正是完颜宗辅,他朝杨过和完颜萍微微点头。
几乎同时,右侧树林和前方石滩后,也窸窸窣窣站起或走出了另外几股人马。
有来自辽东的完颜部偏支,有来自山西的残部,甚至还有两位完颜氏的老宗亲,被仅存的几名忠勇家将护卫着。
他们此行为了绝对隐秘,各支带来的都是最忠勇精锐的子弟,人数本就不多,不料却被迎头痛击,猝不及防之下损失惨重,此刻真成了惊弓之鸟。
明玥走到杨过身边,声音清冷:“消息定然走漏了,对方才能如此精准设伏。”
欧阳锋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尽是些鬼蜮伎俩!蒙古人自己家里都快打翻天了,还有心思搞这些?”
杨过朗声道:“各位,袭击者手段阴狠,意在分化瓦解,让我们未至祭台,先失人和。此刻若再互相猜疑,便是正中下怀。”
明玥也适时开口,说道:“我是完颜明玥,我代表叔祖完颜匡老将军以及我这一脉的所有族人。我们带着诚意而来。相信我,并且愿为女真最后一搏的,请随我们继续上山。若有疑虑,可另觅他路,但请莫要暗中尾随,以免再生误会,徒添死伤。”
完颜宗辅挣扎着,在阿木罕的搀扶下勉强站直:“明玥姑娘言之有理……我等既然千辛万苦来到此处,便是将生死、将部族的未来,赌在了这次祭天台的聚首上。我完颜宗辅这一支,信得过明玥侄女,也信得过助我女真抗蒙的杨少侠!”
杨过见状,当即向阿木罕和众伤者点头致意,沉声道:“诸位受苦了。前路危机四伏,合则力强。若信得过,便请同行,彼此照应。”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于,完颜宗辅将军在阿木罕搀扶下,率先走到了杨过队伍一侧。
“杨少侠,明玥侄女,”完颜宗辅率先说道,“我等愿听调遣。”
见他表态,其余几支惊魂未定的残部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聚拢过来。
一时间,这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队伍,人数竟也达到了近百之众,虽士气低落,但总算是重新捏合在了一处。
队伍再度启程。
杨过与欧阳锋一前一后,警惕着周遭风吹草动。
明玥与完颜萍则居中协调,安抚伤员,分配所剩不多的金疮药和干粮。
越往上走,山路愈发陡峭难行,空气稀薄寒冷,连呼吸都带着白气。
四周怪石嶙峋,古木参天,云雾缭绕不散。
幸而,或许是方才的雷霆手段震慑了敌人,或许是对方设伏的力量已倾巢而出,接下来的一段路,竟再未遇到袭击。
约莫又艰难跋涉了三个时辰,前方云雾忽然被一阵凛冽的罡风吹散些许,露出一片令人心悸的开阔地。
那是一片位于数座险峰环抱之中的天然石台,广逾数十丈,地面平整如削,仿佛被天神巨斧劈砍而成。
石台边缘便是万丈深渊,云海在脚下翻滚。
最令人震撼的,是石台中央,矗立着一根高达三丈、通体黝黑的巨大石柱。
祭天台,终于到了。
靠近黑色石柱的下方,已聚了三四百人。
这些人分作七八团,各自占据石台一角,彼此间隔分明。
显然并非一路,而是比杨过他们更早到达的其他几支女真残部。
明玥轻勒缰绳,身姿如流云般翩然下马,随手将缰绳递给身侧护卫,独自向前走了几步。
她身段窈窕,步履间自有股清冷之气,虽薄纱覆面,看不清容颜,但那双露出的眼眸却如寒星秋水,顾盼间光华流转,摄人心魄。
她抱拳行礼,声音透过面纱,清越中带着几分铿锵:
“在下完颜明玥,得蒙侠士杨过一路护送,方能与诸位叔伯兄弟在此相聚。途中遭‘黑狼堂’伏击,有袍泽血洒山路。幸而在此得见诸位,足见天意不绝我女真一脉!”
“杨过”二字一出,石台上又是一阵骚动。
先到的人群中,一位须发花白、腰背却挺直如松的老者排众而出。
他身穿洗得发白的靛蓝棉袍,手中拄着一根乌木拐杖,目光如电,先扫过杨过,又看向他身后众人,尤其在完颜萍与明玥身上停留片刻,眼神复杂难明。
“老夫完颜昌,昔年曾任东路招讨使。”老者声音洪亮。“杨少侠大名,如雷贯耳。蒙哥毙于你手,天下震动,我女真遗民亦深感敬佩。此乃为天下除一巨患,更是……”
他略一停顿,目光如刀,“更是为我大金国雪了当年汴京之耻!”
此言一出,他身后人群顿时响起一片嗡嗡议论,不少人面露激动之色,更有甚者眼眶微红。
当年金国覆灭、宗庙倾颓之痛,虽已隔数十年,仍是这些遗民心口难以愈合的伤疤。
杨过“击杀”蒙古大汗的壮举,在他们看来,不仅是大侠之举,更带上了几分“复仇”的意味。
“杨大侠,请受我等一拜!”人群中一个魁梧汉子忽然抱拳,深深躬身。
紧接着,更多人反应过来,纷纷抱拳行礼,虽未齐声,但那份发自内心的敬重与感激,已然弥漫在整个石台之上。
完颜昌深深看了杨过一眼,终于点了点头,侧身让开:“杨少侠,还有各位远道而来的族人,请上台吧。时辰将到,莫误了祭天正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