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风还带着凛冽的寒意,元帅府的暖阁里却暖意融融。柳萱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捧着本《百草图谱》,指尖划过书页上的“防风”二字,眉头却微微蹙着。小腹已经隆起明显的弧度,五个月的身孕让她行动渐渐迟缓,可关外传来的消息,像根无形的线,紧紧揪着她的心。
“师母,该喝安胎药了。”晚晴端着药碗走进来,见她盯着窗外飘落的碎雪出神,轻声道,“刚收到雁门关的信,说北漠虽内乱,赫连泰暂时摄政,可边境的骑兵还没完全撤,萧元帅这几日都守在城楼上呢。”
柳萱接过药碗,褐色的药汁散发着微苦的气息,她却一口饮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我知道。”她放下碗,指尖轻轻抚上小腹,那里偶尔会传来轻微的胎动,像是两个小家伙在提醒她“别担心”。“赫连泰刚掌权,未必压得住那些主战的旧部,萧沅在那边,怕是昼夜不得安歇。”
晚晴给她递过蜜饯,低声道:“师母您别太操心,萧元帅有三万精锐守着,还有太子殿下帮忙,不会有事的。”
“我不是不放心他的本事。”柳萱叹了口气,拿起案上的北境舆图,指尖点在雁门关以西的黑风口,“这里地势险要,是防御的薄弱处,去年冬天雪大,城墙冻裂了好几处,若北漠真要偷袭,定会选这里。萧沅性子刚硬,凡事都想亲力亲为,可他身边的副将赵武是个粗人,未必能想到这些细节。”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舆图边缘标注的“药王谷分舵”上,眼神渐渐坚定:“晚晴,去把谷里的传讯符拿来。”
晚晴一愣:“师母,您要……”
“传信给各处分舵。”柳萱的声音平静却有力,“让他们召集江湖上信得过的高手,尤其是擅长轻功和机关的,三日内到雁门关外的清风寨集合。就说……药王谷请他们帮忙守关。”
晚晴吓了一跳,手里的蜜饯差点掉在地上:“师母!您怀着身孕,怎么能……”
“我不去。”柳萱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却很稳,“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萧沅在那边孤军奋战。江湖人虽散漫,却最重义气,当年药王谷遭难,是他们出手相助;如今国家有难,他们不会坐视不理。黑风口的城墙要修补,关外的暗哨要加强,这些都需要人手,朝廷的士兵未必有江湖人灵活。”
她看向窗外,飞雪落在梅枝上,簌簌有声:“你萧元帅总说,守边不仅是军人的事,是天下人的事。现在,该让北漠看看,咱们大启的百姓,不管是穿军装的,还是穿布衣的,都拧成一股绳呢。”
晚晴看着她眼底的光芒,忽然明白了。师母不是一时冲动,是把江湖的义气与家国的安危,紧紧系在了一起。她用力点头:“弟子这就去办!”
***三日后,雁门关外的清风寨热闹起来。
往日里只有猎户出没的山坳,此刻聚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背着长剑的剑客,有扛着巨斧的壮汉,有腰间挂着毒囊的郎中,还有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眼神灵动的少年,一看就是擅长轻功的好手。
为首的是个白发老者,腰间别着个酒葫芦,正是江湖上有名的“铁臂翁”,当年药王谷被山匪围攻,是他带着弟子杀退了贼人。此刻他正踮着脚往关隘的方向望,嘴里嘟囔着:“萧元帅怎么还不来?老子的斧头都快痒了!”
“铁臂翁急什么?”旁边一个穿绿裙的女子笑道,她是“百花谷”的谷主,手里总拿着朵毒花,“听说北漠的骑兵皮糙肉厚,正好让我试试新制的麻药。”
众人正说笑间,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萧沅穿着玄色铠甲,带着赵武策马而来,身后跟着几个亲兵。他看到寨子里的情形,愣了一下——粗略数去,竟有近百人,而且个个气息沉稳,显然都是好手。
“萧元帅!”铁臂翁大步迎上来,抱拳笑道,“柳谷主的信收到了,说北漠的崽子们不安分,让咱们来搭把手,你说吧,要砍谁?”
萧沅翻身下马,看着眼前这些江湖人士,心里一阵滚烫。他知道柳萱的本事,却没想到她能在短短三日内召集这么多高手。“诸位英雄远道而来,萧某感激不尽。”他拱手行礼,语气诚恳,“只是守关凶险,未必有好处……”
“萧元帅这是看不起咱们?”绿裙女子挑眉,“当年若不是你们守住雁门关,北漠的骑兵早就冲到江南了,咱们哪有安稳日子过?如今该咱们出力,说这些见外话做什么?”
“就是!”一个少年朗声道,“我爹当年就是守雁门关牺牲的,我来替他尽份力!”
萧沅看着一张张热忱的脸,喉头有些发紧。他忽然明白,柳萱为何要这么做——这些江湖人,看似散漫,心里却揣着最朴素的道理:守家卫国,人人有责。
“好!”他深吸一口气,指着身后的舆图,“既然大家信得过萧某,我就直说了。黑风口的城墙有三处裂缝,需要高手连夜修补,还要在附近的山林里设下暗哨,一旦发现北漠异动,立刻用烟火传讯……”
众人听得认真,时不时有人插话:“我带弟子去修城墙,保证比铁还结实!”“暗哨交给我们‘影阁’,保管北漠人靠近不了百丈!”“我备了些迷魂烟,放在山道上,让他们有来无回!”
商议完毕,江湖高手们立刻分头行动。铁臂翁带着壮汉们扛着石料往黑风口去,绿裙女子指挥弟子在山林里布置毒雾,少年们则施展轻功,消失在密林深处当暗哨。萧沅站在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立刻见到柳萱,想抱抱她。
***五日后,京城的消息传到雁门关。
柳萱派来的信使不仅带来了她亲手写的信,还带来了一车药材和伤药,甚至还有几个擅长接骨的谷医。信里字迹娟秀,却写得仔细:“黑风口的冻土要用烈酒化开才能修补,我让谷里送了五十坛陈年烈酒;北漠的箭簇上常淬毒,附了专治蛇毒的药方;你胃不好,记得让伙夫给你炖小米粥,别总吃干粮……”
萧沅捧着信纸,指尖一遍遍划过那些字迹,仿佛能摸到她写字时微微蹙起的眉头。赵武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道:“元帅,夫人真是把您的衣食住行都想到了。”
萧沅没说话,只是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收好。他忽然对赵武道:“你替我守三日,我要回趟京城。”
赵武愣住了:“元帅,这时候回京城?”
“必须回去。”萧沅望着南方,眼神温柔而坚定,“有些话,我得当面跟她说。”
***元帅府的暖阁里,柳萱正和晚晴核对着送往边境的药材清单,忽然听到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只见萧沅大步走进来,玄色披风上还沾着风尘,显然是一路策马狂奔而来。
“萧沅?”她惊讶地站起身,腹部的沉重让她动作有些迟缓,“你怎么回来了?边境……”
萧沅几步走到她面前,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入怀中。他的动作很轻,生怕碰伤了她的小腹,可怀抱却异常坚定,带着边关的风雪气息,也带着让她安心的力量。
“夫人辛苦了。”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为夫此生,定不负夫人与我们的孩子。”
柳萱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松香与硝烟混合的味道,眼眶瞬间就红了。这些日子的担忧、牵挂、忙碌,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归宿。她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腰,指尖触到他铠甲下的伤痕,那是去年守关时留下的。
“说什么傻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笑着说,“你守着边关,我守着家,本就是该做的。”
萧沅收紧手臂,将脸埋在她的发间,那里有淡淡的药香,是他在边关日夜思念的味道。“我在清风寨看到那些江湖高手,才知道你做了多少事。”他低声道,“铁臂翁说,是你亲自写的信,说‘家国不安,药谷难宁’,他们才肯放下手里的营生,千里迢迢去守关。”
“他们本就心怀家国。”柳萱轻声道,“我只是……替他们说出口而已。”
“阿萱。”萧沅抬起头,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又看向她泛红的眼眶,心疼得厉害,“你怀着身孕,本该安心休养,却要为这些事操心,是我……”
“不许说这样的话。”柳萱捂住他的嘴,眼神认真,“你我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边关的事,就是咱们家的事。别说我只是召集些人手,就算让我亲自去守关,我也愿意。”
萧沅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指尖的薄茧蹭过她的掌心,带着滚烫的温度。“不许胡说。”他低声道,“你和孩子,是我守关的全部意义。等这事了了,我就请旨,陪你回江南老家,去看你说的那片开满油菜花的田埂,去吃你娘做的桂花糕,什么都不管,就陪着你。”
柳萱笑了,眼角的泪却滑落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上,温热的。“好啊,我等着。”
***三日后,萧沅返回雁门关。
他带回了柳萱新配的伤药,也带回了京城的安稳消息。黑风口的城墙已经修补完毕,铁臂翁带着人在上面浇筑了一层铜水,坚硬如铁;绿裙女子布置的毒雾在山林里弥漫,连飞鸟都不敢靠近;暗哨传来消息,北漠的骑兵在关外徘徊了几日,见防御森严,终于拔营退回了草原。
城楼上,萧沅望着关外渐渐转绿的草原,手里摩挲着柳萱送他的玉佩。赵武走过来,递给他一封刚到的信,是柳萱写的:“晚晴说,药王谷的药苗发芽了,像极了咱们的孩子,在土里使劲长呢。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等春风吹到雁门关,咱们就都盼到好日子了。”
萧沅抬头望向南方,春风正顺着关隘吹进来,带着一丝暖意。他仿佛能看到,元帅府的暖阁里,柳萱正抚摸着小腹,对着窗外的春光微笑;能看到,几个月后,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会在襁褓里啼哭;能看到,雁门关外的互市上,大启的百姓和北漠的牧民笑着交换货物……
这些画面,像种子一样,在他心里发了芽。
他转身对赵武道:“传令下去,加强巡逻,不可松懈。但也告诉弟兄们,春天快到了,等互市开了,让他们轮流回家看看。”
赵武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
春风拂过城楼,吹动了萧沅的披风,也吹绿了关外的草原。远处的山林里,传来铁臂翁爽朗的笑声,夹杂着绿裙女子指挥弟子的声音;关内的临时营地里,几个江湖少年正在教士兵们识别草药……
萧沅知道,这场危机还未完全过去,北漠的局势依旧复杂,边境的防御不能有丝毫松懈。但他心里踏实了许多,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后有朝廷的支持,有太子的智慧,有江湖的驰援,更有千里之外,那个他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和她腹中正在悄然生长的希望。
他握紧腰间的佩剑,目光坚定地望向关外。不管未来还有多少挑战,只要身边有这些牵挂的人,有这份沉甸甸的责任,他就有勇气,守好这片土地,守到春风满人间,守到一家团圆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