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莲猛然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浅坑里,浓烈的血腥味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呛得他几欲窒息。
他用力撑起上半身,触手所及是一方粗糙的青石板地面,上面用血浆绘制着复杂的暗红色纹路,构成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图案。
“搞什么……”卫莲低声咒骂了一句,第一时间检查起这具新身体。
低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嫩得如藕节般的胳膊,手背圆润,指关节处甚至带着可爱的小窝窝。
卫莲的嘴角难以遏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站起身,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席卷而来,恍惚间他双手本能地向后一撑,却不小心按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
“喵呜——!!!”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猫叫响起。
卫莲甚至能感觉到手下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在瞬间炸开,紧接着,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左小臂传来。
他飞快缩回手。
只见一个白胖的“发面馒头”猛地从他身侧弹跳起来,动作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迅捷,却又因为圆滚滚的体型显得有些笨拙。
它落在几步开外的血泊边缘,原本蓬松的白毛也被粘稠的血浆糊成一绺一绺的,看上去狼狈不堪。
猫咪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那双在昏暗光线下异常醒目的异色瞳正发狠地瞪着卫莲。
耀眼的暗金和冷冽的灰蓝,这双奇特的猫瞳里闪烁着人性化的愤怒和仇视情绪。
卫莲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只暴躁的白猫。
原主威廉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将眼前的场所,奇怪的法阵,还有白猫的身份冲刷得清晰起来——德维尔家地下室,召唤邪神的仪式,以及,这只作为原主唯一伙伴的名叫“雪球”的猫咪。
就在这时,这只体型过于肥胖的白猫突然停止了低吼。
它难以置信地低下头,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凑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阵,又抬起圆圆的猫脸,看看卫莲手臂上被它挠出的血痕,再看看卫莲那张虽然幼圆但眼神绝对不属于一个十二岁孩子的脸。
“猫?!”
一个濒临崩溃但清澈动听的少年音从白猫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吾怎么降临到猫的身上了?这不可能!这该死的低等容器!”
白猫雪球,或者说,占据着猫躯壳的某种存在正像人一样用两只前爪捂住了自己的猫脸,发出阵阵尖叫。
这叫声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然而片刻的歇斯底里后,白猫缓缓放下爪子,漂亮的异色瞳再次聚焦在卫莲身上,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震惊之余的认命和审视。
“原来如此,”白猫目不转睛地盯着卫莲,声音低沉下来,“又是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穿越者。”
卫莲默不作声,眼神波澜无惊。
原主威廉短暂而憋屈的一生已在他脑中勾勒成型:
一个挂着“德维尔”姓氏的没落贵族,连续三次被伊卡洛斯皇家学院拒之门外的内向自卑的胖男孩,父亲病逝后又遭到改嫁母亲的遗弃,在绝望中翻找家族旧物,发现召唤禁术,却因无知而把自己献祭掉的可怜虫。
而他卫莲,就被宗师系统随手塞进了这具刚刚咽气的温热而肥胖的躯壳里。
至于眼前这只口吐人言并自称“降临”的猫……
情况似乎和徐娇娇类似?是一个意外卷入的穿越者?
又或者……
是威廉召唤的东西真的来了,只是载体出了偏差?
“邪神……”卫莲无声地念出这个词汇。
“哼!”白猫早已从卫莲的眼神中读出了疑惑,它极其嫌弃地甩了甩爪子,想要甩掉那些肮脏的血浆,但效果甚微。
它干脆放弃了,高傲地扬起那颗毛都打结了的猫头,尽管站在矮小的石墩上,姿态却似立于云端。
“收起你那点可怜的揣测,渺小的穿越者。”它的遣词用句带着古老而傲慢的腔调,与猫的外观形成荒诞的对比。
“吾名赛拉尔,你们这些愚昧无知,只懂得祈求力量的卑微生物,总喜欢将无法理解的存在称为‘邪神’,真是荒唐透顶。”
它踱了两步,避开一处血洼,姿态优雅得像在花园漫步,“至于你,一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的时空缝隙里钻出来的小虫子,打断了吾的降临仪式,还占据了吾的容器……”
它嗤笑一声,语气里透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像你这样的穿越者,吾见得多了,仗着一点来自异界的奇技淫巧,或者脑子里装了些稀奇古怪的知识,就妄想在这个世界大杀四方,成为万人敬仰的‘勇者’,走上人生巅峰?”
“呵,白日做梦!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危险一万倍,奉劝你早点认清现实,找个角落缩起来,或许还能多活几天。”
赛拉尔喋喋不休地嘲弄着,试图用言语的尖刺戳破眼前这个穿越者脑子里可能存在的幻想泡泡,并以此宣泄自己被困在一只普通家猫身体里的滔天怒火和憋屈。
卫莲对此的回应是充耳不闻地站起身。
粘稠的血浆顺着他的衣服往下流淌,刺鼻的腥臭味直辣眼睛,他只想赶紧把这身脏衣服换下来。
至于这只聒噪的猫和它那些关于“勇者”和“巅峰”的废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系统任务里只写了“宗师积分”,其他的事情从来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
他看都没看那只还在喋喋不休,妄图用“神明”身份找回场子的胖猫,径直朝着记忆里通往大厅的楼道走去。
湿透的裤腿紧贴在他腿上,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暗红的脚印。
“喂!喂!”赛拉尔音调瞬间拔高,透出几许错愕和被忽视的恼怒,“卑贱的穿越者,吾在跟你说话,你竟敢无视伟大的赛拉尔?!”
回应它的只有卫莲踩在木楼梯上发出的嘎吱声响。
赛拉尔气急败坏地在原地转了个圈,烦躁地刨了刨地面。
被强行召唤到此间世界,神识困在一只孱弱的猫身上,它根本无力挣脱这具躯壳的束缚,离开那个穿越者身边,它甚至可能被野狗叼走!
“该死的!等等吾!”一声尖锐的猫叫夹杂着气急败坏的少年音色在地下室里响起。
白色的毛团迈开四条小短腿,以一种与肥胖体型不符的敏捷追了上去,山竹似的小胖爪踩在楼梯上,留下了一串凌乱的梅花印。
……
上到一楼,眼前的景象印证了卫莲从原主记忆里获取的信息。
家徒四壁。
所谓的德维尔庄园大厅,空旷到能听到脚步的回音,高高的天花板上挂着积满灰尘和早已不再发光的水晶吊灯,墙壁上残留着壁纸剥落的痕迹和空荡荡的挂画钉。
窗户玻璃蒙着厚厚的污垢,透进来的光线昏暗而浑浊,更显出这座贵族府邸的破败与凄凉。
威廉的父亲死后,那位狠心的母亲几乎卷走了家里所有能搬动和变卖的东西,只留下这栋空壳般的大房子和一个懵懂无措的小胖子。
卫莲走向大厅一侧通往二楼的楼梯,根据记忆,原主威廉的房间在二楼。
他现在唯有一个迫切的念头,那就是把这身散发着恶臭的湿衣服换掉。
赛拉尔紧跟着他,一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灰尘团,一边喋喋不休地表达着它的嫌弃和不满:“这也能称之为庄园?吾在域界的宫殿里,连最卑微的仆从都不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卫莲充耳不闻,快步走上二楼。
推开一扇虚掩的木门,原主威廉房间的全景映入眼帘。
窄小的木床上铺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薄毯子,门口立着个掉了漆的小衣柜,一张缺角的小书桌上堆着几本书页卷边的书籍,隐约能看到《基础魔纹辨识》、《冥想初阶》、《伊卡洛斯皇家学院入学指南》之类的名字。
卫莲拉开了那个小小的衣柜。
里面稀稀拉拉挂着几件尺寸都偏大的旧衣服,显然是威廉父亲留下的,被比原先瘦了一些但依然虚胖的威廉勉强穿着。
他三下五除二地剥掉身上的脏衣服,胡乱擦了擦干涸的血痂,从衣柜里挑出一身相对没那么破烂的套装换上。
做完这一切,他无视了蹲在门口,一脸挑剔地打量着房间环境的赛拉尔,开始仔细地搜索整个房间。
他拉开抽屉,翻找床底,检查书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把那几本破书都抖了抖。
结果令人沮丧。
除了从枕头底下摸出的三枚铜币,在书桌抽屉最深处找到一个啃了一半的黑面包,再无他物。
按照原主的记忆,这三枚铜币只够在镇上的面包店里买一个最便宜的黑面包,属于这具身体的本能饥饿感在闻到那半块硬面包散发出的微弱麦香味时蠢蠢欲动。
卫莲面无表情地将铜币揣进裤兜,拿起那半块硬邦邦的面包,试着掰了一下,纹丝不动。
赛拉尔踱步进来,跳上小书桌,居高临下地看着卫莲的搜刮成果,猫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呵,三枚铜板,半块面包,这就是一个庄园主的全部家当?真是……闻所未闻的贫穷。”
卫莲自始至终都没理会过它的嘲讽。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硬如石块的面包,放弃了现在就啃的打算。
原主的记忆告诉他,今天必须去镇上的晨曦修道院领取教会发放给贫民的救济物资。
他走到门后,取下一个缀满补丁的麻布袋子甩在肩头。
食物,是维持这具身体生存并支撑他进行下一步计划并锻炼这身肥肉的基础。
他转身就朝楼下走去。
“等等!”赛拉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要去哪?你……你就这么走了?不管吾了?”
它从书桌上跳下来,几步追到楼梯口,对着卫莲下楼的背影叫道:“吾可是域界的主宰,远古真神!你竟敢把伟大的赛拉尔丢在这个又脏又破的鬼地方?你这个无知、傲慢、愚蠢至极的穿越者!”
卫莲懒得理会,出了门,朝着庄园的入口走去。
赛拉尔恼羞成怒地在门口转了两圈,看看这空荡荡的破败房间,再看看远处小镇模糊的轮廓,一种前所未有的憋屈感涌上心头。
以一只普通家猫的形态它能去哪?被野狗追咬?被顽童用石头砸?或者被哪个农夫抓去当捕鼠工具?
“可恶!你给吾等着!”它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最终还是认命地追了上去。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道路两旁是荒芜的田野和枝叶稀疏的乔木。
卫莲背着空瘪的麻布袋,迈着与这具肥胖身体不相称的沉稳步伐,走向那升起炊烟的边城小镇。
一只圆滚滚的白猫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几米远的地方,嘴里还在碎碎念地抱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