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王萧纪派将军侯睿带七千人马,修筑营垒和陆法和对峙。皇帝派人给萧纪送信,答应让他回蜀地,在那儿独自掌权;萧纪不听,回信就像家人通信那样,没把皇帝的提议当回事。陆纳被平定后,湘州各路军队陆续往西进发,皇帝又给萧纪写信说:“论年纪我比你大一点,又有平定叛乱的功劳,大家都乐意推举我当皇帝,这皇位自然就归我了。要是你派使者来商量,我很期待。要是你不答应,那我就不再多说了。咱们兄弟之间,本是同根生,关系亲密,如今却可能像兄肥弟瘦的典故那样,再也没相见的机会,也没法像让枣推梨那样享受兄弟间的欢乐时光了。我心里对你还是有感情的,信里实在说不完。”萧纪的军队在这里停留了很久,打了好几仗都不顺利,又听说北魏军队深入蜀地,成都孤立危险,他又忧愁又烦闷,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派他的度支尚书乐奉业到江陵求和,请求按照之前皇帝说的,让他回蜀地。乐奉业心里明白萧纪肯定要失败,就对皇帝说:“蜀军粮食短缺,士兵死了很多,灭亡指日可待。”皇帝就不答应和他讲和。
萧纪把一斤黄金做成一个饼,一百个饼装一箱,有一百箱之多,银子数量是金子的五倍,锦罽、缯彩等财物也和金银数量相当。每次打仗,他就把这些财物挂出来给将士们看,但却不舍得用来奖赏。宁州刺史陈智祖请求把这些财物散发出去招募勇士,萧纪不听,陈智祖气得大哭,最后悲愤而死。有人有事求见萧纪,萧纪就称病不见,这样一来,将士们人心涣散。
秋天七月辛未日,巴东百姓符升等人杀了峡口城主公孙晃,向王琳投降。谢答仁、任约进攻侯睿,把他打败了,还拿下了他的三座营垒。于是两岸的十四座城都投降了。萧纪没办法后退,只能顺着江水往东走,游击将军南阳人樊猛追击他,萧纪的军队彻底崩溃,掉进水里淹死的有八千多人,樊猛把他包围起来看守着。皇帝秘密命令樊猛说:“要是让萧纪活着回来,就算你没完成任务。”樊猛带兵到了萧纪所在的地方,萧纪在船里绕着床乱跑,把装着金子的袋子扔给樊猛说:“用这个雇你,送我去见七官(皇帝)。”樊猛说:“天子哪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杀了你,这些金子还不都是我的!”于是就杀了萧纪和他的小儿子萧圆满。陆法和把太子萧圆照兄弟三人抓起来送到江陵。皇帝把萧纪从皇族名册里除名,赐他姓饕餮氏。把刘孝胜关进监狱,不久又放了。皇帝派人对江安侯萧圆正说:“西边的军队已经败了,你父亲生死不知。”意思是想让他自杀。萧圆正听了放声大哭,不停地喊着自己是世子。皇帝多次派人去观察,发现他不想死,就把他移送廷尉监狱。萧圆正见到萧圆照,说:“哥哥你为什么要搅乱我们骨肉亲情,让我们遭受这么痛苦的事!”萧圆照只是说“计策失误”。皇帝下令让他们在监狱里绝食,最后饿到互相咬手臂吃,过了十三天就死了,远近的人听说后都觉得很悲惨。
乙未日,王僧辩回到江陵。皇帝下诏让各路军队各自回到自己镇守的地方。
北魏尉迟迥包围成都已经五十天了,永丰侯萧?多次出城迎战,都失败了,于是请求投降。将领们不想答应,尉迟迥说:“接受投降,将士们能保全性命,远方的百姓也会高兴;要是继续攻打,将士们会有伤亡,远方的百姓也会害怕。”于是就接受了投降。八月戊戌日,萧?和宜都王萧圆肃带着文武官员到军营门口投降;尉迟迥以礼相待,在益州城北和他们结盟。让当地官吏和百姓都恢复原来的生活,只没收了奴婢和储存的物资来奖赏将士,军队没有中饱私囊。北魏任命萧?和萧圆肃为开府仪同三司,任命尉迟迥为大都督益、潼等十二州诸军事、益州刺史。
庚子日,皇帝下诏说要回建康,领军将军胡僧佑、太府卿黄罗汉、吏部尚书宗懔、御史中丞刘彀进谏说:“建康的帝王之气已经没了,而且和敌人只隔着一条江,要是有什么意外,后悔都来不及!再说自古以来就有说法:‘荆州的沙洲数量满一百,就会出天子。’现在枝江长出新的沙洲,数量已经满一百了,陛下登基,这就是应验啊。”皇帝让朝臣们讨论这件事。黄门侍郎周弘正、尚书右仆射王褒说:“现在老百姓没看到陛下回到建康,还以为陛下只是众多诸侯王中的一个;希望陛下顺应天下人的期望。”当时群臣大多是荆州人,都说:“周弘正他们是东边的人,就想着回东边,恐怕不是好主意。”周弘正当面反驳说:“东边的人劝回东边,就说不是好主意;你们西边的人想留在西边,难道就是好办法?”皇帝听了笑了。又在后堂商议,参会的有五百人,皇帝问大家:“我想回建康,你们觉得怎么样?”众人都不敢先回答。皇帝说:“劝我回建康的人袒露左边肩膀。”结果袒露左边肩膀的超过一半。武昌太守朱买臣对皇帝说:“建康是旧都,先帝陵墓都在那儿;荆州地处边疆,不是帝王该待的地方。希望陛下别犹豫,不然会后悔的。我家在荆州,难道不希望陛下留在这里吗,但我担心这只是为了我的富贵,而不是陛下的富贵啊!”皇帝让术士杜景豪占卜,结果不吉利,杜景豪对皇帝说:“先别走。”退下后又说:“这个卦象显示是被鬼贼留下。”皇帝因为建康城已经破败不堪,而江陵正处于全盛时期,心里也倾向于留在江陵,最终听从了胡僧佑等人的建议。
任命湘州刺史王琳为衡州刺史。
九月庚午日,下诏让王僧辩回建康镇守,陈霸先再回京口。丙子日,任命护军将军陆法和为郢州刺史。陆法和治理地方,不用刑罚,专门用佛教的方法和西域的幻术来教化百姓,他手下几千人,都统称弟子。
契丹侵犯北齐边境。壬午日,北齐皇帝往北巡视冀州、定州、幽州、安州,接着就去讨伐契丹。北齐皇帝让郭元建在合肥训练两万多水军,打算袭击建康,接纳湘潭侯萧退,又派将军邢景远、步大汗萨带兵随后出发。陈霸先在建康听说这事儿,报告给皇帝;皇帝下诏让王僧辩镇守姑孰抵御北齐。
冬天十月丁酉日,北齐皇帝到平州,从西边的道路前往长堑,派司徒潘相乐率领五千精锐骑兵从东边的道路前往青山。辛丑日,到白狼城。壬寅日,到昌黎城,派安德王韩轨率领四千精锐骑兵往东截断契丹逃跑的路。癸卯日,到阳师水,日夜兼程,突袭契丹。北齐皇帝露着发髻,袒露上身,昼夜不停,行军一千多里,翻山越岭,身先士卒,只吃肉喝水,士气越来越高昂。甲辰日,和契丹遭遇,北齐军队奋勇出击,把契丹打得大败,俘虏了十多万人,缴获各种牲畜几百万头。潘相乐在青山也打败了契丹的另一支部队。丁未日,北齐皇帝回到营州。
己酉日,王僧辩到姑孰,派婺州刺史侯瑱、吴郡太守张彪、吴兴太守裴之横在东关修筑营垒,等待北齐军队。
丁巳日,北齐皇帝登上碣石山,俯瞰沧海,接着前往晋阳。任命肆州刺史斛律金为太师,回到晋阳后,封他儿子斛律丰乐为武卫大将军,让他的孙子斛律武都娶义宁公主,对斛律金一家的恩宠厚待,其他大臣都比不上。
闰月丁丑日,南豫州刺史侯瑱和郭元建在东关交战,北齐军队大败,淹死的人数以万计。湘潭侯萧退又回到邺城,王僧辩回到建康。
吴州刺史开建侯萧蕃,仗着自己兵力强大,不向朝廷进贡,皇帝秘密命令他的将领徐佛受想办法对付他。徐佛受让自己的手下装作打官司的人,到萧蕃那里,趁机把他抓住了。皇帝任命徐佛受为建安太守,任命侍中王质为吴州刺史。王质到了鄱阳,徐佛受把他安置在金城,自己占据外城,掌管城门钥匙,修缮战船和武器装备,王质不敢和他抗争。原来开建侯的几千部下攻打徐佛受,徐佛受逃到南豫州,侯瑱把他杀了,王质这才能够管理吴州事务。
十一月戊戌日,任命尚书右仆射王褒为左仆射,湘东太守张绾为右仆射。
己未日,突厥又攻打柔然,柔然全国的人都逃到北齐。
癸亥日,北齐皇帝从晋阳往北攻打突厥,迎接接纳柔然人,废掉柔然可汗库提,拥立阿那瑰的儿子庵罗辰为可汗,把他们安置在马邑川,供给他们粮食和丝绸;北齐皇帝亲自到朔州追击突厥,突厥请求投降,北齐皇帝答应后就回来了。从这以后,突厥向北齐进贡不断。
北魏尚书元烈谋划刺杀宇文泰,事情泄露,宇文泰把他杀了。
丙寅日,皇帝派侍中王琛出使北魏。太师宇文泰暗中有夺取江陵的想法,梁王萧詧听说后,更加重视给宇文泰进贡。
十二月,北齐宿预的百姓东方白额献城投降,长江以西的州郡都起兵响应他。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展现了南北朝时期南梁、西魏、北齐等政权间的复杂博弈与社会动荡,字里行间折射出权力斗争的残酷、人性的复杂以及时代的鲜明特征,值得从多个角度深入剖析:
权力斗争:亲情与权欲的撕裂
武陵王萧纪与梁元帝萧绎的兄弟相残,堪称权力异化人性的典型。萧纪坐拥蜀地资源,却因对皇位的执念拒绝兄长“还蜀专制一方”的提议,最终陷入绝境;萧绎则在书信中以“让枣推梨”的兄弟典故假意温情,实则暗藏杀机,甚至密令樊猛“生还不成功”,彻底暴露了皇权面前亲情的脆弱。更令人唏嘘的是,萧纪之子圆照、圆正最终在狱中绝食而亡,“啮臂啖之”的细节,将权力斗争的血腥与绝望刻画到极致。这种宗室相残的悲剧,并非个例,而是魏晋南北朝门阀政治下“权力至上”逻辑的必然结果——为了皇位,父子、兄弟皆可成为棋子,伦理纲常沦为空谈。
统治智慧:短视与远见的分野
萧纪的败亡,与其吝啬寡恩的性格密不可分。他囤积大量金银锦帛,战时仅“悬示将士”却不予赏赐,宁州刺史陈智祖哭谏散财募勇反遭拒绝,最终导致“将卒解体”。这种对财富的偏执与对人心的漠视,恰恰印证了“财聚则民散”的古训。反观西魏尉迟迥平定成都时,“受降以全将士、悦远人”,仅收奴婢储积赏军且“军无私焉”,既减少了抵抗,又稳定了民心,展现了成熟的统治手腕。梁元帝在定都问题上的摇摆,则暴露了小格局:因“江陵全盛”而放弃建康,忽视其作为旧都的政治象征意义与地理优势,最终为日后西魏灭梁埋下隐患——统治者的短视,往往成为政权崩塌的伏笔。
时代群像:乱世中的人性光谱
这段历史中,各色人物的选择构成了乱世的缩影:
--陆法和以“沙门法及西域幻术”治理郢州,折射出南北朝时期佛道思想与政治权力的交织;
--齐主高洋“露髻肉袒”亲征契丹,日行千里却仅“食肉饮水”,既有暴君的凶悍,也有军事领袖的决绝;
--朱买臣直言“臣家在荆州,岂不愿陛下居此,但恐是臣富贵,非陛下富贵耳”,展现了少数臣子的清醒;
--徐佛受背叛开建侯萧蕃后又据城自守,最终死于侯瑱之手,则印证了乱世中“叛者恒被叛之”的生存法则。
这些人物的命运,没有绝对的善恶,只有在权力漩涡中挣扎的无奈——他们的选择,既是个人性格的产物,更是时代洪流的裹挟。
历史镜鉴:秩序崩塌与重建的轮回
从萧纪兵败到齐主北伐,从西魏取蜀到江陵定都争议,这段历史本质上是“秩序崩塌—权力重组—新秩序酝酿”的循环。南梁在内乱中耗尽国力,西魏趁机扩张,北齐则通过对外征伐转移内部矛盾,各方势力的此消彼长,印证了“乱世无义战”的铁律。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梁元帝最终选择偏安江陵,放弃对中原的争夺,反映了南朝政权逐渐丧失进取精神的趋势,而北方政权通过吸纳汉文化与军事扩张,正为日后的统一积蓄力量。
这段史料如同一面棱镜,照见了乱世中权力的狰狞、人性的微光与历史的惯性。在“天子何由可见!杀足下,金将安之”的冰冷质问中,我们既能感受到个体在皇权面前的渺小,也能读懂一个时代的破碎与重构——而这种破碎与重构,恰恰是中国历史螺旋上升的隐秘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