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娃不知轻重,或是为了好看,将这根人参的根须都给捋下去了,这使得这根人参的价值大幅贬值,简直是暴殄天物。
“山中村民以种田、打猎为生,山中草药漫山遍野,农户、猎户家中兽皮亦比较多。我从石娃那打听到,他们山中有条古道年久失修,有些地方连驼运货物的毛驴都无法通过,只能勉强过人,加之朝廷对行商管的严格,税也高,他们那里又天高皇帝远……村民便时常人力把东西背出山,偷偷与附近村落中倒买倒卖的货郎交易。”
元扶妤说着蹲下身,从石娃用外衫卷起的草药中挑出了一株草药,递给崔二郎看。
崔二郎接过草药,他也不太识得此物:“这是?”
“这是铁皮石斛,在《道藏》记载中,铁皮石斛是九大仙草之首,价格极为昂贵,石娃说这种东西一般都长在山中山泉附近长了苔藓的石壁中,且不算罕见。”
这东西元扶妤却熟悉的很,当初谢淮州为元扶妤调理身体,便用铁皮石斛入药。
这东西,有也是供给了皇室,寻常人家怕是连见都没见过,或是见到了也不认识。
崔二郎虽然不然是铁皮石斛,但可听过这个草药名。
元扶妤说:“石娃不认识草药,也不识医术,怕随便乱挖乱卖会害死人,所以挖的都是他们家羊、猪平日里吃的。”
崔二郎双眼放亮:“所以四娘的意思,是让我带人同刚才那孩子一同去山中,把那些难得一见的药草都低价收了?”
若是如此,他们必定能赚一大笔。
“你就是将所有草药全部都收了,也要看能不能运出来。”元扶妤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望着崔二郎,“你带上人手,让石娃带你们从那条古道而行,将古道的情况摸清楚,详细记录在册,舆图上也做好标记,而后……再去几个山沟转一转,再探一探山中草药和村民手中的兽皮到底有多少。”
崔二郎点头。
“正好,我爹身边的周管事,以前是管咱们崔家药草生意的,我带上他,他是识药草的一把好手。”崔二郎也站起身拍了拍手,“我简单收拾一番就带那孩子走。”
“等等……”元扶妤把崔二郎唤住,“石娃那孩子的父亲要卖了他娘,他这次出山是为了换银子救他娘,你从石娃他父亲手中救下他娘,把人带出来给安排个容身之处,身契交还给他娘。”
“知道了。”崔二郎应声离去。
元扶妤交代完崔二郎,对立在门口的玄鹰卫招了招手。
玄鹰卫立刻上前。
“是裴渡让你们跟着我的?”元扶妤问。
“裴掌司说,以防有不长眼的为讨好翟国舅来拿崔姑娘,我等跟着崔姑娘,旁人也有所忌惮,即便真有不长眼的来找事,我们也好及时通知裴掌司与何掌司。”玄鹰卫道。
“尽快去同裴渡说一声,在玄鹰卫中挑几个无任务的,半个时辰后,随我堂兄走一趟。”元扶妤望着玄鹰卫说,“今日我带回那孩子的父亲,违大昭律法……卖良为贱,视大昭律法为无物,当地里正不加管束,反让孩童出山换银救母,可见卖良为贱在当地早已成风,待查明情况后,请负责此地的州县官员协助,按律处罚里正,以正律法刑威,现在便去。”
玄鹰卫颔首:“好。”
“怎么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小孩?你会做这种多余的事?”余云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元扶妤转身,见余云燕双手抱臂朝她走来。
“裴渡已经安排人送你相公和女儿回去了。”元扶妤见余云燕手中
余云燕对元扶妤带回来的孩子更感兴趣:“那孩子我看了,就是普通山中猎户家的孩子,你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我是商户,能打什么主意,自是赚钱的主意……”元扶妤往院内走。
余云燕跟在元扶妤身后:“买卖孩子?”
“一个孩子能卖多少钱,崔家不缺这点银子。”元扶妤走在前,见余云燕还跟着自己,“你不回去看你女儿和相公?”
“你以为我想在你们家待?”余云燕冲元扶妤翻了一个白眼,“崔家的画船撞了翟鹤鸣的画船,翟鹤鸣没那个本事去找谢淮州算账,对付你这个小小商户女就是一句话的事,玄鹰卫守在门口又有什么用,来个官更大的照样压不住。我在……就没人敢动你!虽然我是真的讨厌你,但你的脑子好使,为阿妤报仇需要你。”
其实,从今日余云燕带着杨戬成几乎毫无阻拦进了崔家,她就气消了一些。
崔家的奴仆说,崔四娘交代过,余云燕、杜宝荣和何义臣他们,来崔府不论何时,不论要去哪儿都不得阻拦。
余云燕顺利进了崔四娘的屋子,瞧见自己女儿的木雕被放在宝物架子的最显眼处,又消了些气。
今日事发突然,崔四娘也能未卜先知自己会来,总不至于是专门摆在那里给她看的。
给杨戬成取了东西,送走杨戬成,余云燕便想到今日崔家画船撞了翟鹤鸣画船又爆炸之事。
翟鹤鸣那个人气量不算大,要是来找崔四娘麻烦,以崔四娘这商户身份,只有引颈就戮的份儿。
“你得准备准备,说不准一会儿你也要入宫。”元扶妤头也不回对跟在她身后的余云燕说,“王家三郎王峪那封文书是你拿到的,不论小皇帝要不要借这封文书查长公主之死,都一定会问清楚……你这封文书是哪里来的,你可想好了?”
余云燕说:“这还不简单,就说是王峪死的前两日,在我家门口发现的,我听到有人追出去就不见了人,只留了这么一封文书。”
“再加上一段,就说王峪回京之后,你去问过王峪长公主之死是否与世家有关,王峪当时并未正面回答你。”
“明白,王峪不可能无缘无故给我这个东西,我和王峪又没什么交情。”余云燕道,“可当时王峪死前,你逼着王峪写那封文书的时候虔诚也在,虔诚现在可是又跟着翟鹤鸣了。”
元扶妤闻言轻笑一声:“虔诚如此急切取得翟鹤鸣的信任,他若说王峪死当日是他亲眼看我逼着王峪写下的文书,翟鹤鸣势必会问他……我办这样的事为什么不避着他?他怎么解释?难不成说……他后来投了闲王?玉槲楼是他与我们一同设计翟鹤鸣的?”
余云燕与元扶妤并肩而行:“翟鹤鸣这人气量小,要是虔诚真说了,怕容不下他!”
元扶妤带着余云燕从走下长廊台阶:“虔诚是个聪明人,而且这个聪明人跟着翟鹤鸣的时间不算短,十分了解翟鹤鸣。他心底越是相信翟鹤鸣将来会独揽大权,便越是不会将此事说与翟鹤鸣,让翟鹤鸣疑心他。”
·
消息传送到裴渡跟前,裴渡眉头紧皱。
崔四娘可不像是一个心地善良,乐于救苦救难之人。
“崔姑娘要人?”
更换了自己衣裳的谢淮州从内室出来。
裴渡闻声转身跨入谢淮州居室,行礼后将元扶妤遇到石娃带石娃回崔宅,路上在牛车上都问了石娃什么,还有她让玄鹰卫带的话,全转述给谢淮州听。
谢淮州略微思索片刻,虽不知元扶妤是打的什么主意,但玄鹰卫本就是她的,她要用,又是为了维护大昭刑威,他自然无有不应。
谢淮州在椅子上坐下:“依她所言,派几个玄鹰卫去随崔家二郎一道去。”
裴渡迟疑片刻,转身出去命属下去调人。
前脚,谢淮州去了库房挑了些东西,命长公主府的管事以答谢崔四娘救命之恩的名义,大张旗鼓送到崔宅。
后脚,宫中便送来了旨意,让谢淮州入宫。
来传旨的不是旁人,正是小皇帝近侍齐林海。
谢淮州将齐林海请到一侧说话,询问他宫中情形。
“安平公主知道此事了吗?”
齐林海压低了声音同谢淮州说:“安平公主听杜将军说翟国舅画船撞向谢大人的画船,起初没什么反应,后来工部侍郎入宫说翟国舅重伤,安平公主手中的茶杯都没拿稳摔了。原本安平公主命贴身婢女带太医去瞧翟国舅,可婢女都出殿了,安平公主不知为何又把人叫了回去,只叮嘱陛下派去请太医去翟府的小太监,让太医令傅大人放下手中的事亲自去翟府。”
齐林海转身,朝外面候着的小太监们瞧了眼,低声道:“我瞧着安平公主对翟国舅余情未了,谢大人……你要有所防范才是。”
齐林海虽说是皇帝近侍,但常因是阉人被那些世家官员和读书人瞧不起,他们端着清高的架子不拿正眼瞧他。
唯谢淮州,哪怕成为长公主的驸马,对他都是客客气气,不是说谢淮州逢迎他,若是逢迎他才瞧不上眼。
在谢淮州面前,齐林海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
谢淮州抬手朝齐林海道谢:“容谢某换身衣裳,同您一道入宫。”
齐林海点头:“谢大人不必着急。”
等谢淮州慢吞吞换好衣裳,随齐林海一道入宫时,杨戬成已经将王家三郎王峪留下的文书送到了小皇帝手中。
元扶苎听杨戬成说长公主元扶妤当年之死与翟国舅有关,当时便坐不住了,手死死扣着座椅边缘,面颊血色尽退。
对翟鹤鸣当年与世家合谋害死阿姐的事,她知道,但知道的不多。
翟鹤鸣当时并未同她详说,只同她保证,绝不伤阿姐分毫。
见小皇帝正拿着那封文书详看,元扶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立在小皇帝身后逐字往下看。
当初崔四娘拿到了王家涉及科举泄题案的实证,王峪在杀崔四娘之时,死在了崔府。
那余云燕是什么时候得到了这样一份东西?怎么得到的?
小皇帝沉着一张脸看完王峪留下的文书,元扶苎也已看完。
小皇帝侧头看向面色难看的元扶苎:“小姑姑如何看?”
元扶苎将桌案上的文书拿起又看了一遍,见王峪在文书中交代了翟鹤鸣找到卢家、崔家与王家意图夺权。
王峪写道……翟国舅上位对他们王家来说益处并不大,王家世家之首的位置稳当,所以他们并不愿朝中生乱。
且当时小皇帝年幼,只要小皇帝亲政之时,长公主能将权力交还陛下,让权柄平稳过渡便可。
王峪倒是把卢家和崔家都做了哪些写了个清楚。
元扶苎抿着唇。
王峪把卢家和崔家还有一些知情的小世家牵扯出来,却替王家向小皇帝表了一番忠心。
元扶苎手指几乎要将这薄薄的纸张穿透,她抿了抿唇才道:“这文书也不可尽信……”
元扶苎将信放在小皇帝的桌案前,强作镇定:“这封文书是不是王峪亲笔有待商榷,即便当真是王家三郎的亲笔,就一定可信吗?卢家、崔家还有其他世家都牵扯其中……倒是把王家摘得干干净净。”
杨戬成看向立在小皇帝身后的元扶苎,上前道:“正是因为牵连甚广,所以这东西余将军给微臣看过后,微臣便在暗中调查,原想着拿到了实证再禀报陛下。”
“你都查到什么了?”小皇帝问。
“目前查到的长公主离世那晚的出城记录,应是伪造的。”杨戬成道,“虽说根据用墨、筋纹、材质和墨迹融合程度,与当时同期记录的卷宗无甚差别,但……按照我朝惯例,记录公文、出入记录的空白文书,取用有定数,皆需取用之人签字用印拿取,如有破损或错误,需重新领取,重新领取时要上交破损或录错的文书,由书吏重新登记,再由重取空白文书之人与与书吏一同签字用印。”
元扶苎听到杨戬成说出入城门记录时,心跳声便已一声重过一声。
“微臣去查过,当月并无人去书吏处领取空白文书,然……当年季末清点少了一卷空白文书。”杨戬车抬眸看向桌案后的小皇帝,“长公主在时对文书管理一向从严,那书吏因丢失文书被打了一百大板,流放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