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扶妤承认,从前她是喜欢谢淮州,喜欢谢淮州的皮相,喜欢与他的欢愉。
但更多的是利用,是将谢淮州当做可以捏在手心中的棋子。
她死那日,若非一箭穿心死的太快,她安排好后事后,一定会下令让谢驸马为她殉葬。
所以,她能原谅之前谢淮州对她的杀意。
仅凭这件事,她也会对谢淮州更多几分耐心。
“走了。”元扶妤松开谢淮州的手臂,“别忘了琼玉楼之约。”
元扶妤从谢淮州手中抽出自己肘臂,从春水阁出来。
裴渡与锦书两座门神似得守在左右,见元扶妤出来,锦书立刻跟上。
“不送我出去?”元扶妤问裴渡。
谢宅她可不熟,与谢淮州成婚后,她一次也未曾来过。
裴渡在前带路。
元扶妤刚走出去不远,陡然听到一声脆生生的表兄,回头……
只见一个披着鹅黄色披风的窈窕姑娘,拎着裙摆,在身后一众婢女的追赶中沿长廊朝立在春水阁门口的谢淮州跑去,眼眸明媚若星河。
那姑娘立在谢淮州面前,动作自然拽住谢淮州的手臂,轻轻摇晃不知说了些什么。
谢淮州眉目间都是温柔之色,浅浅颔首似应下。
裴渡见元扶妤停下脚步,出言道:“那是谢大人养父家的表妹,如今寄住在谢家。”
“你对谢家的事倒是很清楚。”元扶妤收回视线,似笑非笑,“你是警告我不要惦记长公主的人,还是说……谢驸马对那远房表妹情有独钟?”
裴渡被元扶妤刺得抿住唇,只对元扶妤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元扶妤看了眼裴渡,随他往外走,漫不经心开口:“正月十六,你见了芜城来述职的知府刘成章?”
元扶妤既然已经知道,裴渡也未藏着。
“见了,刘知府说了不少关于崔姑娘之事。”
元扶妤冷笑,并未应声,刘成章能对裴渡说什么?
他总不能对裴渡说,崔四娘当初用他替汉阳知府从谢家拿银子的账册威胁,让他帮崔家拿到了漆器贡品资格?
如今京中谁不知道裴渡是谢淮州的人,刘成章说了就是把谢淮州和她一同得罪。
保不齐,现在刘成章还在为当初卡了崔家开矿许可的事,惴惴不安,以为裴渡是去追责的。
元扶妤跟在裴渡身后走至谢家侧门,临上车前,被裴渡拦住:“崔姑娘,谢大人是长公主的人,望你自重。”
裴渡跟在谢淮州身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看得出谢淮州如今对崔四娘很不同。
这崔四娘看向谢淮州的眼神,也是满都是兴趣。
元扶妤打量了裴渡一眼,嘱咐:“别忘了让谢府把那些美人儿给我送过来。”
裴渡闻言胸口起伏剧烈,大着胆子一把扣住元扶妤的手臂。
寒光一闪,锦书藏在披风下的短刀也抵在了裴渡的脖子上。
裴渡并未与锦书动手,只是质问元扶妤:“为什么要这些和殿下长相相似之人?”
裴渡成日跟在谢淮州的身边,自然知道这些与长公主相似之人放在谢府,谢淮州看也不曾看一眼。
尽管他也觉得让与长公主相似之人做伺候人的活计,似是在折辱殿下一般。
可,好在谢府上下都礼待这些姑娘。
除了每次谢淮州来了,让在一旁候着之外也没有旁的举动,甚至没有安排这些姑娘给谢淮州端茶倒水。
可崔四娘把人带回去要做什么?
要让这些人伺候她?
元扶妤从裴渡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厌恶似得隔着帕子拍了拍自己的衣裳:“与你何干?”
“他们与殿下相似,你若是殿下心腹,就别折辱她们!”裴渡道。
元扶妤冷笑,目光戏谑:“留着你的忠心,给谢淮州吧!长公主不需要。”
裴渡心口一紧,眼睁睁看着元扶妤上牛车。
锦书这才收回自己的短刀,护卫在牛车一侧,随元扶妤离开。
·
元扶妤下了牛车,刚欲进门,就听到有人唤她。
“崔姑娘。”
她进门的脚一顿,回头瞧见来人带着重礼的魏娘子,唇角勾起。
将魏娘子请进门,元扶妤在崔宅的含玉阁接待了魏娘子。
魏娘子立在庭院通铺柏木的露台之上,望着院中那一泓曲水,感慨:“这庭院当真是雅致……”
元扶妤从茶釜中取了茶,将茶盏放在对面,道:“过来喝茶。”
魏娘子应声回来,在元扶妤对面坐下,她端起茶盏:“我本应当在正月来的,但姑娘要我管酒楼之事,我心中一直未有定论,便一直拖着。”
“今日有定论了?”元扶妤拿过放在小几上的手炉揣在手心中,斜靠在矮椅扶手上。
“崔姑娘,我的命算是你救的,可你并未挟恩图报,你是个好人。”魏娘子说。
元扶妤被魏娘子的话逗笑:“我可算不上好人,我是要利用魏娘子在平康坊的名气,和魏娘子的能耐。”
不管元扶妤怎么说,魏娘子还是很感激,她笑道:“我自然知道,崔姑娘让我管酒楼,一定不止是管一个酒楼那么简单。”
元扶妤颔首,所以她才给魏娘子这么长时间考虑。
魏娘子认真望着元扶妤:“能为崔姑娘做事,我很放心。”
“如此……你暂时可就无法和虔诚成婚了。”元扶妤说。
“我与虔诚生死相许,但……姑娘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若我入了虔诚后院,能不能脱籍就全得仰赖虔诚,不是我信不过虔诚,只是……我不想用我未来孩子的前程去赌。”
她和虔诚现在的情谊是真的,他们都能为了彼此去死。
可人生太长了,一旦她入了虔诚的后宅,失去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她也怕自己会永远困在后宅走不出来,不论是躯壳,还是精神。
那时的魏娘子便不再是魏娘子,而是虔诚的妾,来日和荣辱都系于虔诚对她的感情和良知。
那样的日子,绝不是她魏姝要的。
况且,她若还在外为闲王做事,那就能成为虔诚的助力。
如此,他们就不仅是夫妻,还是相互扶持的盟友。
他们的关系,便是这个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
在魏娘子和虔诚的心里,他们虽然还未成亲,可他们早已是夫妻了。
那个官府的文书,暂时不要也罢。
“那平康坊的玉琼楼,我便交给你了。”元扶妤眉目含笑,姿态懒怠坐着,“到时候借你魏娘子的名头,可要让玉琼楼开张的轰轰烈烈才好。”
魏娘子眼底的笑意越发真实了些:“这是我最擅长之事。”
元扶妤颔首浅笑。
“你不问问我,虔诚怎么说?”魏娘子见元扶妤什么都没问,忍不住开口。
“虔诚是你的心上人,又不是你的主子,他的意见不重要,我只看你愿不愿意。”元扶妤说。
从前,元扶妤在任命女官之时,也从不过女官家人的意见。
只要女官愿意,她便用。
对于对方家里人同不同意她不在意,威逼利诱就是了,都不算问题。
他虔诚若不愿,那元扶妤就只能有劳元云岳这个闲王出马了。
魏娘子定定望着元扶妤半晌,突然开口:“若是,我将从前的下属召回来,闲王殿下……能否保她们平安?我知道在贵人眼中我们不过是蝼蚁,可……”
“可以”元扶妤应下。
“你这么答应下来,不怕给闲王带来麻烦?”
元扶妤被魏娘子的话逗笑。
“在大理寺时,你曾说过手中有世家做的那些肮脏事的证据,如今世家皆以为这证据就在闲王手中,事关世家声誉,世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给闲王找不痛快。”
“柳家的千金阁已经废了,只是要柳家手中几个人而已,只要闲王开口,他们不愿意也得愿意。况且你也说了,在他们眼中,你们不过蝼蚁,他们又怎么会为几个蝼蚁寻闲王的晦气?”
魏娘子点了点头,将茶盏放在桌案上:“也是,不过……我在大理寺说的东西,不是诈他们的,我是真的有。”
元扶妤颔首:“那就好好藏好了,那……可是你的这辈子的保命符。”
“东西交给崔姑娘,比在我这里用处大。”魏娘子觉得自己现在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就是这个了,“况且,现在我为闲王殿下和崔姑娘办事,殿下和崔姑娘应当不会让我出事。”
“魏娘子,你有的东西我未必没有,好好收着吧。”元扶妤端起茶盏道,“若我需要会开口。”
当年元扶妤的校事府,情报可是比魏娘子想象中的更细致。
只是,后来谢淮州为了别的目的,砍了被百官忌惮的校事府,将其并入玄鹰卫,搜集情报的能力大大下降。
“若是长公主还在就好了。”魏娘子突然如是说。
元扶妤抬眉看向魏娘子。
魏娘子转头望着庭院内的还未显露春意的景致,笑道:“若长公主还在,崔姑娘……你再过几年,应当能站在庙堂之上。当初先皇病重长公主摄政监国之时,吏部开试,启用女官!以长公主对你的信任,加上你的手段能耐,长公主定会给你恩赐,替你脱了杂籍,破格提拔。”
元扶妤闻言轻笑:“或许。”
“是一定会。”魏娘子,“你知道当时长公主身边负责文书起草的女官杨蓉,是谁吗?”
元扶妤喝茶的动作一顿,装做不知抬眼:“谁?”
“前朝的君山公主。”魏娘子望着元扶妤凝视着她的眸子,语声很轻,“你既然是长公主心腹,此事或许是知道的。长公主连前朝公主都敢用,有违律法启用商户女又有何不可。”
元扶妤摩挲着茶盏:“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那是先皇驾崩之前的事了,翟国舅和杨蓉在望月楼雅室相见,我当时还只是望云楼的乐妓,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才得知杨蓉的身份竟然是前朝君山公主。”
“他们说了什么?”元扶妤心平气和询问。
“当时我腕子上的玛瑙手钏断了,在门口捡玛瑙珠时,翟国舅的心腹出来查看,门拉开,我就听到翟国舅说,堂堂君山公主……如今还不是被长公主驱使。”魏娘子道,“而坐在翟国舅对面的,便是当时极为有名的女官杨蓉。”
元扶妤竟不知,翟鹤鸣与杨蓉还背着她私下见过。
原来,这么早翟鹤鸣就已经不愿再受她驱使。
“后来,杨蓉在刺客行刺时为护长公主而死,也算是报答了长公主的知遇之恩了吧。”魏娘子感慨。
元扶妤放下茶盏:“或许吧。”
杨蓉并非是为护元扶妤而死。
而是元扶妤发现杨蓉与前朝旧部来往,设局将其一网打尽后,亲眼看着杨蓉自尽殉国的。
元扶妤之所以对外称,杨蓉是为护她而死,是不想让人以此事来攻讦任用女子为官之事。
她给这位君山公主死后哀荣,是敬佩,也是为了……保女子为官这条刚刚开辟,狭窄且脆弱的路。
今日来与元扶妤将此事敲定,魏娘子便不打算多留打扰。
她起身同元扶妤告辞。
“锦书,和崔府管事说一声,让玉琼楼的管事都见见魏娘子,以后便听从魏娘子吩咐。”元扶妤说。
锦书应声带魏娘子离开含玉阁。
元扶妤端着茶杯,仰靠在椅背上。
她能想到杨蓉与翟鹤鸣说了些什么。
无非便是,将来她爹驾崩,若是她有心争皇帝的位置,没人能阻她,让翟鹤鸣多为自己的外甥打算打算。
翟鹤鸣那个时候定然是斥责杨蓉其心可诛,可……的确也生了夺她权的野心吧。
“四姑娘,芜城送来的信。”管事拎着衣裳下摆,迈上台阶,立在敞隔扇的木质露台上,恭敬将信递给元扶妤。
一共四封信。
崔大爷、程氏、崔五娘和崔六郎。
元扶妤接过,先拆开最薄的程氏的信。
程氏心里有气,信极短,就写了一句,可要秦妈妈入京接她回芜城。
崔五娘信中说了家中过年时的一些琐事,叮嘱元扶妤在京都照顾好自己,字里行间透露出已知元扶妤在京都中做什么,用词很很是恭敬,不似之前拦住她来京马车时那般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