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看之下,这姑娘的五官比她更柔美,尤其是这含泪的模样,当真我见犹怜。
这给了元扶妤极其新奇之感。
“谢大人要是不喜欢,不如将人送给我,我刚乔迁新居,府上正是缺人的时候。”元扶妤眼底全都是对美人的喜爱,“人去了我的府上,我一定会好好对待,绝不让美人儿吃苦。”
那女子却因元扶妤这句话吓得白了脸。
她以为元扶妤是谢淮州的倾慕者,知道她对谢淮州别有用心,要将她带回自家府邸好好折磨。
谢淮州注视着元扶妤,见她双眼中都是发现美人的喜悦,那感觉……
谢淮州藏在袖中的手收紧,视线又落在那个与长公主有五六分相似的姑娘身上,对裴渡道:“让人去把谢淮明给我叫过来。”
裴渡颔首,对守在门口的仆从摆手,示意去叫人。
“谢大人不愿割爱?”元扶妤扶住那姑娘的胳膊,欲将人扶起。
谁知那姑娘低头跪在地上,身子不住发颤,根本不敢起。
元扶妤也不勉强,松开手,望向谢淮州,抬眉浅笑,调侃道:“谢大人,是喜欢这些美人儿顶着这张脸,跪在你面前伺候你?”
“我无此意。”谢淮州眉头紧皱,他对此事也是厌烦至极。
“那为何不肯割爱?”元扶妤点了点面前桌案。
裴渡上前,为元扶妤取了茶,放在她面前桌案上。
“随你!”谢淮州不耐其烦说了句。
拄着拐杖的谢淮明进来时,瞧见祖母为谢淮州搜罗的美人儿跪在元扶妤身侧,心头一紧,还未来得及说话,又见元扶妤侧头视线朝他看来。
谢淮明下意识握紧了拐杖,挺直脊背,走路瘸的更厉害了。
“含璋,唤我过来是有何事?”谢淮明有意避开元扶妤的目光,不敢与其对视。
谢淮州示意谢淮明看这一屋子的美人儿,道:“这些人带回去,收拾收拾,一会儿……让崔姑娘带回府上。”
谢淮明一怔,垂眸看向以一个极为随意舒适的姿势坐在矮椅上,身体后倾靠着椅背的元扶妤。
视线对上,元扶妤眼底的随性恣意强势压过来,谢淮明忙收回目光。
他同谢淮州说:“这些都是祖母给你的人,好歹是祖母的一片好……”
见谢淮州眸色冷了下来,谢淮明立刻住嘴,对屋内的一群美人儿道:“都走吧,回去收拾东西。”
那与元扶妤五六分相似的姑娘抬头,噙着泪朝谢淮州看去,见谢淮州俊颜绷着,一时间话都堵在了嗓子眼,一个字也不敢说,只能怯懦懦起身。
美人儿们齐齐行礼退下,谢淮明也不敢久留:“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谢公子……”元扶妤唤了一声。
谢淮明对元扶妤忌惮非常,恭敬面向元扶妤应声:“哎,姑娘有什么吩咐?”
“让你写的东西,可写完了?”元扶妤笑着问。
抄经楼中,这崔姑娘让他把长公主离世后三年多来,能体现谢淮州对长公主用情至深之事写下来,可那是命悬一线之时他应下的事。
后来,这崔姑娘被他们家含璋都给抓了,他还写什么?
他是闲的吗?
他都以为这崔姑娘大概会被裴渡悄无声息料理了。
谁想到长街上还你死我活的两人,这会儿会这么心平气和的相对而坐。
合着,就他是个倒霉蛋,白白被压断了一条腿!
“这……这……”谢淮明脑子一转,忙道,“这不是伤了,这段日子一直在养伤。若是崔姑娘当真有兴趣,不妨问问含璋。”
元扶妤只笑不语,谢淮明又补充了一句:“我写自然也是没问题的,就是……太慢了怕崔姑娘着急不是。”
谢淮州颦眉,不知崔四娘逮着谢淮明捉弄什么。
他对谢淮明道:“你出去吧。”
谢淮明如蒙大赦,一点头,拄着拐杖飞快离开。
“长公主的虎符,是你给闲王殿下的?”谢淮州问。
元扶妤颔首:“嗯。”
谢淮州又问:“长公主的虎符,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元扶妤笑出声来:“你说……怎么会在我的手里?”
这话若是旁人问起,元扶妤必定会说,长公主早有安排……若殿下有什么意外,便会有人将虎符快马加鞭送到她手中,作为她证明自己是长公主心腹的信物。
可,她未曾瞒过谢淮州她的身份。
她自己的东西,她自然知道在哪儿。
也自然,是能拿到手的。
谢淮州并未揪着此事不放。
“看看。”谢淮州将两地送来的密报放在元扶妤面前。
元扶妤从袖中取出林常雪的密信,放在桌案上,推至谢淮州面前:“你也看看……”
两人交换密信,各自详看。
太原那边,本就留在太原监视王氏一举一动的玄鹰卫传来消息,在马少卿还未出京之时,京都王家便传信回太原,命王氏族人务必在马少卿抵达太原之前,将王九郎和十一郎书在书院的荒唐事料理清爽。
王氏族人找到曾经孩子被凌虐致死的平民,许是因大理寺少卿即将要入太原查案,王氏族人未敢灭口。
对那些本就用孩子换银子的,就塞银子封口,承诺事情了结后,还有一笔银子可拿。
而那些疼爱孩子的父母,要么因孩子之死郁郁而终,要么在为孩子讨公道这几年因各种意外离世。
也有父母已有亲生骨肉,王氏族人便用其父母如今的孩子要挟。
就连入京为孩子报仇的母亲李氏,她的夫君已另娶,也有了亲生骨血,自然不愿为已死之人给自家招惹上麻烦。
事关王氏一族最看重的声誉,王家人做事又一向狠绝。
平头百姓哪里敢得罪世族大家,民怎么能斗得过官?
他们都不是一个人,死了一个孩子,他们背后还有父母,还有亲族,拼死折腾为求一个公道,致使父母、亲族受连累,他们又于心何忍。
孩子已经没了,世家能给些银钱,已经很好了。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如那四位母亲一般,有破釜沉舟为子报仇的决心。
马少卿是个性子轴的,见说不通受害儿童的父母,便按何义臣给的人证地址去见人证,希望人证能出面揭发恶行。
玄鹰卫的密信中说,因马少卿精准寻到几个人证,王家人便知晓马少卿手中已有些证据,或会对马少卿下手。
元扶妤将太原第一次送来的密报放在一侧,拿起第二封密报。
密报中说,有几家收了王氏银子答应收口如瓶的,在马少卿登门,详述那四位母亲舍命杀王九郎和王十一郎后,久久沉默。
马少卿承诺保他们全家平安,几家人终于松口,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也在口供上画押。
甚至还交出了当时太原王氏为了摆平此事时,给的银子。
第三封密报,马少卿下榻的驿站出了一场意外,好在玄鹰卫发现及时,将护着口供的马少卿救了出来,马少卿受了点轻伤,也受了点惊吓。
之前给马少卿口供之人,见马少卿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便想要回口供,称马少卿要是不给,即便他日上了公堂他们也会翻供,称是受了马少卿胁迫。
马少卿又得重头游说。
元扶妤将手中三封太原密报搁在桌案上,翻开玄鹰卫蜀地密报。
翟鹤鸣回去平民乱路上,让人护卫林常雪以黜陟大使的身份,先去查蜀地几个寺庙的账。
元扶妤理解翟鹤鸣这么做的用意……
寺院道观的僧田,可免纳赋税,二月朝廷拆寺庙强迫僧人还俗之前,世家勋贵还都将田产挂在寺院门下避税。
二月,谢淮州以极为强硬的手段灭佛,世家自然是想方设法将自家挂在寺院门下的田产都拿了回来。
翟鹤鸣查清楚这笔账,才好回蜀地和那些勋贵算账。
他回到蜀地第一件事,便先见了翟氏族人,劝说翟氏族人将侵占百姓的土地一五一十的还回去。
可翟氏族人振振有词,说当初都是老百姓自己活不下去卖地换粮,他们心善不愿见百姓饿死,收了土地给了粮食,怎么到头来又成了他们侵占百姓土地。
况且,当初他们翟氏可是给了粮钱的,难不成他们翟氏的粮钱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白白让那些贱民拿了。
如今此地百姓要造反,朝廷不想着派兵来镇压这些闹事刁民,却要将他们的田地分给刁民平息事端,这不是助长了刁民闹事之风,到时候各地都效仿蜀地刁民闹起来,难不成让所有的勋贵都把土地还回去,岂不荒谬。
翟鹤鸣给出的解决方案,允许百姓以当初卖地的三倍之数将地赎回去。
翟氏族人死活不同意。
翟鹤鸣一怒之下,将翟氏族人关在翟家祠堂中,带兵封了祠堂门,说事谈不妥便谁也别走。
翟鹤鸣与族人在祠堂中谈三日,不知是怎么说服翟氏族人,翟氏族人竟同意百姓以当初卖地的三倍之数将地赎回去。
元扶妤又拿起蜀地第二封密报,大致看过之后心里有了数。
翟鹤鸣考虑事情还是很周全的,他先将强行将自家人按在祠堂,逼着自家妥协后,才将其他强占百姓土地的豪强世家召集在一起。
他将翟氏如何让百姓赎回土地法子说了后,挑出刺头,杀鸡儆猴,逼着圈地的豪强不答应也得答应。
翟鹤鸣身边跟着东川节度使,背后是两万军队,谁敢不从。
翟鹤鸣顶着天子亲舅的名头,带着各家各姓主事之人一同见了生事的乱民,两方坐下一同谈。
这才知,勋贵巧立名目以各种手段,从百姓手中“买”走良田,又让百姓成为佃户继续盘剥,一年盘剥的比一年更厉害。
到了今年,百姓收成全都交给了世家,竟还倒欠了世家的。
冬日一到百姓实在活不下,这才决定博一把。
当被逼闹事的百姓得知,可以用当初卖田所得三倍数赎回自家良田时,并未没有众人想象中那么高兴。
他们手中哪有宽裕的钱粮将自家良田赎回,若当真手中还有一点粮钱,何至于走到这一步来。
翟鹤鸣不是未曾考虑到此事。
他做主,由朝廷出面借银粮给百姓赎田,对赎回良田的百姓免租三年。
原本此事都已经谈妥了,翟鹤鸣命下属按户登记,当地州府出借钱粮。
谁知,百姓居然又聚集在府衙门口闹事,带头的与衙役发生冲突,百姓一拥而上打死了几个衙役,还对府衙好一通打砸……
称占了他们良田的世族豪强已经收了几年的租,都把他们逼到没有活路了,他们只是要回自己的地,凭什么还要向朝廷借银子赎地,便宜都让世族豪强占了。
翟鹤鸣当即气得火冒三丈,直说贱民贪心不足,提剑带兵要去平乱。
好在柳眉把人给拦了下来。
打死衙役打砸府衙的百姓被抓,蜀地作乱的乱民群情激愤,又和朝廷的人打了起来。
看完玄鹰卫送回来的最新消息,元扶妤将密报放在桌案上。
“当地世家豪强可不蠢,他们知道……自己不能和翟国舅对上,便让人带头煽动百姓,恐怕打砸府衙就是当地世家豪强在背后做推手。”元扶妤冷笑,“他们是拿准了翟鹤鸣的脾性,为的就是让翟鹤鸣将这些闹事百姓定为造反乱民,派兵镇压。”
民乱之事本就是有人刻意挑起,哪里会让翟鹤鸣如此轻易平息?
所谓的乱民之中,本就有世家安排的人,当初是他们煽动百姓作乱,如今煽动百姓闹事又有什么稀奇。
林常雪送回来的密报很长,不似玄鹰卫的密报只陈述所见所闻。
林常雪将事情调理清晰罗列后,根据自己在当地的见闻,做了些分析。
她也提到了此次百姓出尔反尔打砸府衙之事。
世家勋贵之间应当是瞒着翟鹤鸣,私底下秘密联络,派人收买、煽动百姓。
柳眉走访了几个本分老实的百姓,三言两语便将话都套了出来……
那些百姓说他们说起初作乱抢夺粮仓实属无奈,都只是求活路,如今朝廷能借粮钱给他们赎地,又免赋税,实则他们已经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