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后的金鳞殿像被揉皱的锦缎，珊瑚灯在穹顶流淌着蜜色光晕，虾兵们举着贝壳扫帚清理碎鳞，血渍混着海水在青玉地面洇出暗红的花。
孙小朵倚着蟠龙柱，指甲无意识抠着柱身的鳞片——刚才龟丞相欲言又止的模样，比她偷吃太上老君金丹被追着打的时候还让她心痒。
\"小朵！\"韦阳举着个海贝碗凑过来，碗里飘着半透明的鱼胶，\"龙厨说这是深海寒玉鱼炖的，补元气。\"他圆乎乎的脸被热气蒸得泛红，活像颗泡在温水里的荔枝。
孙小朵接过碗，却没往嘴里送，指尖摩挲着碗沿：\"阿阳，你说...师父他平时教咱们腾云驾雾、七十二变，是不是藏着别的本事？\"
韦阳啃着自己的指甲：\"上次我偷摘瑶池仙桃被雷劈，师父用拂尘一甩就把雷引到南天门了。
不过师父说那是...呃...顺手？\"他突然瞪圆眼睛，\"小朵你该不会怀疑师父是坏的吧？
师父连我烤焦他的《黄庭经》都没骂！\"
\"坏倒未必。\"萧逸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孙小朵转头，见他斜倚着珊瑚窗，月光透过水晶照在他腰间的玉牌上，\"但上回在方寸山，他说'天地大劫与你无关'时，指尖掐的是北斗隐星诀——那是推算天机的术法。\"他踢开脚边半块龙鳞，\"你我在龙宫闹得这么大，他连个传音都没有，正常么？\"
殿中突然响起震耳的拍桌声。
东海龙王端着酒樽站在主位，龙角上的明珠映得他眉目如电：\"都围过来！\"四海长老们立刻收声，南海老龙把啃了一半的蟹螯往桌下一藏，北海长老的冰尾在地上划出两道白痕。
\"今日废了逆子，四海同盟成了。\"龙王甩了甩龙袍，鳞片摩擦声像雨打铜铃，\"但天庭不会罢休。
紫微那老匹夫最会借刀杀人，等他调了雷部天军、二十八星宿来——\"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孙小朵三人，\"我有个主意：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先端了他们的粮草！\"
南海老龙拍着大腿笑：\"好！
当年我偷过西王母的琼浆，熟门熟路！\"北海长老冰尾一摆，地面结出冰花：\"我带北海玄冰军截断天河，让他们的水军连船都划不动！\"
孙小朵捏着海贝碗的手渐渐发紧。
她望着龙王桌上摆的《四海舆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天庭粮道，可她脑子里全是龟丞相说的\"不周山封印之战\"——那是比孙悟空闹天宫还早的传说，连《西游记》里都没写过。
定海神珠在兜里发烫，像颗小太阳，烫得她大腿根儿都麻了。
\"小朵？\"萧逸碰了碰她胳膊，\"龙王问你要不要带齐云洞的小猴儿们去劫粮。\"
\"啊？\"孙小朵猛地抬头，见东海龙王正笑着看她，\"我...我、我突然肚子疼！\"她捂着肚子后退两步，\"可能刚才被龙太子的冰刃划到了，我去医室看看！\"
韦阳立刻要跟：\"我陪你——\"
\"不用不用！\"孙小朵拽着他的袖子往萧逸怀里塞，\"你帮萧逸研究舆图，我自己去就行！\"她转身就跑，发梢扫过殿门的珍珠帘，\"叮铃\"一声脆响。
出了金鳞殿，海水的凉意立刻裹住她。
孙小朵摸着墙根往藏经阁挪，脚底板踩过发光的夜光螺，像踩着一串会亮的葡萄。
她记得龙宫的藏经阁在最底层，用避水珠才能开——可她有定海神珠啊！
\"咔\"的一声轻响，藏经阁的石门果然自动裂开条缝。
孙小朵猫腰钻进去，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墙上的夜明珠发出幽蓝的光，照得满墙壁画像活了似的：有应龙斩蚩尤，有女娲补苍天，还有不周山崩裂时，漫天神佛在云端争斗。
她的呼吸突然顿住。
最角落里那幅壁画，画着个披着青灰道袍的身影，站在不周山顶，背对着战场。
他的轮廓被云雾遮住大半，可那道袍上的云纹——和菩提祖师常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连腰间的葫芦挂坠，都像照着模子刻的！
\"小朵。\"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像春风拂过竹帘。
孙小朵猛地转身，看见菩提祖师站在月光里，道袍无风自动，连发梢都没沾一滴海水。
他手里还端着杯茶，热气在他面前凝成白雾，把眉眼遮得模模糊糊。
\"爷爷！\"孙小朵攥紧定海神珠，珠子烫得她指尖发红，\"你...你是不是去过不周山？\"
菩提祖师低头吹了吹茶沫：\"有些山，上去了就下不来。\"
\"那龟丞相说的'有人站在云端看了整场战役'是不是你？\"孙小朵往前迈一步，\"还有四海同盟书上的纹路，是不是你画的？\"
\"小朵。\"菩提祖师抬眼，目光像穿透了她的皮肉，直往心里钻，\"你总问'为什么'，可有些答案，知道了会压得你脊梁骨断。\"
\"那我也要知道！\"孙小朵咬着牙，眼眶都红了，\"我爹是齐天大圣，我娘...我娘是谁都不知道，可我总觉得...我不是平白无故来这世上的！\"她指着壁画，\"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殿外突然传来巡海夜叉的吆喝声。
菩提祖师的身影晃了晃，像水面上的月亮，他把茶盏放在石桌上，茶盏里的水纹一圈圈荡开：\"你是谁...等你能接住我三招时，我便告诉你。\"
话音未落，他已消失不见。
孙小朵扑过去摸他刚才站的位置，只摸到一片潮湿的空气。
石桌上的茶盏还冒着热气，杯底沉着片新鲜的菩提叶——是方寸山后崖那棵千年老菩提的叶子。
深夜的龙宫像头沉睡的巨兽。
孙小朵抱着膝盖坐在藏经阁石阶上，定海神珠还在发烫。
她望着头顶游过的夜光鱼，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小朵？\"韦阳的声音带着困意，\"萧逸说你肯定跑这儿来了。\"他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我偷了龙厨的糖蒸酥酪，还热乎着呢。\"
孙小朵接过油纸包，酥酪的甜香混着海水的咸涩涌进鼻子。
她咬了口酥酪，突然说：\"阿阳，明天...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韦阳抹了把嘴角的酥酪渣：\"你说！上刀山下油锅我都——\"
\"别上刀山。\"孙小朵打断他，\"你...帮我盯着师父。
就...就看他每天都去哪儿，见什么人。
别让他发现。\"
韦阳的圆眼睛瞪得溜圆：\"你怀疑师父？\"
\"不是怀疑。\"孙小朵望着远处金鳞殿的灯光，\"是...我想离真相近点。\"
韦阳沉默片刻，用力点头：\"行！
我明天就去方寸山，躲在他的老槐树上——师父从来没发现过我藏那儿摘槐花！\"他突然挠头笑，\"不过小朵，要是被师父发现...你得帮我扛扫帚扫三个月院子啊！\"
孙小朵也笑了，眼泪却掉在酥酪上，晕开个小水洼：\"成交。\"
海风吹来，吹得藏经阁的门\"吱呀\"作响。
门内那幅壁画上，青灰道袍的身影在月光下，仿佛动了动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