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源境的寒夜飘着冻雨,神道一缩着脖子蹲在朱雀大街的屋檐下,指尖捏着半块发霉的炊饼。万魂幡被他裹在破麻布里,幡角偶尔渗出的血色流光,总能精准避开街角巡逻的城卫——三日前寰古之塔外的混战,让他在破塔会手里顺走了十二道生魂,此刻正用这些冤魂的气息,掩盖自己炼陨境的灵压。
“叮——”
青铜铃铛的脆响穿透雨幕,神道一浑浊的瞳孔骤然亮起。街角巷口,八个身披蓑笠的汉子抬着口黑漆棺材,棺盖上用金线绣着半截断剑——正是寒铁商盟的“阴市”标记。他抹了把嘴角的饼渣,将破麻布往肩上一搭,混在几个冒雨赶路的修士中间,悄悄缀上了送葬队伍。
寒铁商盟的阴市,专做见不得光的买卖。神道一记得三年前在烬海城,曾见过他们贩卖赤焰宗的“命核灯笼”,用活人魂魄炼油,一盏能卖三千中品灵石。此刻他盯着棺材底部渗出的黑色液体,鼻尖萦绕着腐尸混着铁锈的气味——不是普通尸体,是炼陨境修士的尸身,心脏位置的命核想必已被挖走。
“诸位客官,阴市开棺——”
送葬队伍在废弃的城隍庙前停下,为首的蓑笠人掀开棺盖,腐臭味混着灵气扑面而来。神道一躲在功德碑后,看见棺材里堆满了沾着冰碴的玉简、断刃,还有三枚泛着幽蓝光芒的命核——其中一枚,赫然刻着赤焰宗的火焰纹章。
“第一件,苍梧山断剑崖的剑意残片!”商盟伙计的铜锣敲得山响,“可临摹三次剑修残影,起拍价五百灵石!”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惊叹。神道一摸了摸袖中银蝶发簪,苏妄尘的剑气突然在掌心发烫——三年前在苍梧山,他曾看见她在断剑崖下跪了三天三夜,剑柄上的血痕渗进崖壁,凝成华盖般的青莲虚影。此刻望着玉简上斑驳的剑痕,他忽然想起她坠崖时,发间银铃碎成十九片,和这剑意残片的数量,分毫不差。
“五百五!”铁刀门的莽汉举着染血的刀鞘,“老子要砍了赤焰宗的老狗!”
神道一嘴角微抽。这莽汉昨日在寰古之塔外断了三根手指,此刻却像没事人般叫嚷,显然用了商盟的“续骨膏”——说是膏药用千年血参炼制,实则掺了三分之一的生魂精魄,用多了会被冤魂反噬。他缩了缩脖子,继续往阴影里躲,指尖却在袖中掐算着:若拍下那枚赤焰宗命核,万魂幡的“玄字杀”第二层,或许能多催发三成威力。
“一千灵石,凌云阁收了。”
玉骨折扇的轻响中,醉月楼见过的凌云阁公子缓步上前,腰间玉佩刻着半截塔纹,“听闻寰古之塔内的亘古剑主,曾用此剑意斩落星辰?”
神道一的齿轮状瞳孔在黑暗中一闪。他清楚得很,那不过是商盟编的瞎话——亘古剑主的剑意,分明带着青莲剑派的残韵,就像此刻他体内游走的剑气,总在看见苏妄尘相关的事物时,不受控制地发烫。
“第二件,炼陨境初期命核!”伙计掀开第二层棺木,三颗泛着裂纹的命核在雨中发着微光,“赤焰宗叛逃长老的心头血所化,可炼制‘焚天刃’!”
人群顿时骚动。神道一望着那颗刻着火焰纹的命核,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苍澜城废墟,自己攥着父亲的断首发狠时,指尖划过的正是这样的纹路——当然,那只是他编给蝶梦仙听的,赤焰宗从未踏足苍澜城,这些命核,分明是商盟从某处乱葬岗挖来的无主之物。
“一千五!”青河堡林缚挤开人群,袖口的血痕还未结痂,“我要给父亲报仇!”
神道一冷笑。这傻子不知道,命核炼制的兵器需以本命精血温养,届时商盟只需一道咒印,便能操控他的刀砍向自己人。他摸了摸腰间的玄冥战枪,枪杆上的寒铁纹路突然泛起微光——这柄枪跟着他十年,饮过三十七位炼陨境修士的血,却从未认过主,就像他从未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这位公子,可要看点别的?”
蓑衣人不知何时站到神道一身后,兜帽阴影里露出半张爬满鳞纹的脸,“我们这儿还有归墟镜渊的地图残片,能换……”
“没钱。”神道一缩着脖子往功德碑后躲,故意露出袖口磨破的云纹,“穷酸书生一个,就看看热闹。”
蓑衣人目光扫过他腰间的万魂幡,忽然压低声音:“不要灵石,只要生魂。”他伸出掌心,五缕半透明的魂火在雨中飘摇,“昨夜在西巷收的独行客,炼陨境中期,换你幡旗里三道残魂如何?”
神道一瞳孔骤缩。炼陨境中期的生魂,正是万魂幡此刻最需要的补品。他假装犹豫,指尖却在袖中掐算:这商盟显然看出他的底细,却不知他幡中藏着赤焰宗长老的残魂,若用那三道冤魂换这缕魂火,实则能赚回七成灵气。
“成交。”他扯下幡旗,快速交换魂火,“别让人看见。”
蓑衣人阴笑一声,刚要转身,城隍庙的瓦片突然“咔嚓”碎裂。三道黑影从天而降,为首者手持刻着星纹的长剑,正是破塔会的会长:“寒铁商盟私盗寰古之塔遗物,今日——”
话未说完,神道一已缩着脖子退到街角。他看见破塔会弟子祭出罗盘,却在触碰到棺木时突然惨叫,掌心迅速腐烂——那棺材根本不是玄铁所制,而是用亘古剑主的断剑碎片拼接,专门克制法宝类灵器。
“跑!”铁刀门莽汉第一个转身,却被屋檐冰棱划破喉咙。神道一望着他眼中的惊恐,忽然想起在赤焰宗地底,自己也是这样看着那些长老在岩浆中挣扎——当然,他没说的是,那些长老根本不是他的仇人,不过是万魂幡缺粮时,顺手宰的肥羊。
“取命核!”凌云阁公子的折扇化作七道剑光,却在靠近棺木时被剑意震碎。神道一注意到他往袖口塞了枚传讯符,显然在通知背后的势力——这寒铁商盟,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各大宗门瓜分。
他悄悄绕到城隍庙后巷,刚要炼化那缕炼陨境魂火,却听见墙角传来低低的啜泣。借着月光,他看见个灰衣少女缩在破筐里,怀里抱着个沾满泥污的布偶,发间别着半枚青莲纹银簪——和苏妄尘的小弟子很像,却又不是。
“大哥哥,救救我……”少女抬起脸,左眼蒙着血污的布条,“他们要挖我的命核,说我是……”
“闭嘴。”神道一突然掐住她的脖子,齿轮状瞳孔在黑暗中亮起。万魂幡剧烈震颤,他清楚地“看”见,这少女的命核里竟缠绕着半道青莲剑气——和苏妄尘留在他体内的,一模一样。
“你是谁的弟子?”他压低声音,指尖按在她眉心,“不说实话,现在就挖了你的命核。”
少女浑身发抖,从衣领里扯出半块玉佩,玉面上刻着模糊的青莲纹:“苏……苏师姐让我在开源境等她,说如果遇到一个脸上有疤、用黑幡的哥哥,就把这个给他……”
神道一的呼吸骤然停滞。他认得这块玉佩,是三年前在青云宗废墟,苏妄尘从自己断剑上掰下来的。当时他以为她只是随手施舍,却不想她竟在坠崖前,就安排好了后手。
“东西给我,人滚。”他夺过玉佩,转身便走,却听见少女在身后哭喊:“他们说苏师姐在苍梧山被人剜了命核!现在整个青莲剑派都在找你,说你是……”
“聒噪。”神道一甩出玄冥战枪,枪尖在离少女咽喉三寸处顿住。雨水顺着枪刃滴落,他看见自己在枪身上的倒影:眉骨下的疤痕泛着冷光,眼底的齿轮状瞳孔却在颤抖——就像三年前在烬海城夜市,听见她坠崖消息时那样。
城隍庙内突然传来巨响。破塔会会长的罗盘碎成齑粉,寒铁商盟的蓑衣人正从地底抽出半截断剑,剑身上“亘古”二字泛着血光。神道一擦了擦玉佩,将少女塞进旁边的下水道:“往西跑,别回头。”
他刚转过巷口,便看见凌云阁公子被三道剑意钉在墙上,胸口命核正被蓑衣人用断剑剜出。炼陨境中期的灵压轰然外放,他却故意在原地踉跄半步,让蓑衣人看见他腰间的万魂幡:“大……大人饶命,小的只是路过……”
“路过?”蓑衣人转身,脸上鳞纹在雨中泛着青光,“你身上有亘古剑主的气息,正好给老子祭剑!”
断剑带着腥风劈来,神道一却突然咧嘴一笑。玄冥战枪在掌心翻转,寒铁纹路与断剑上的剑意共鸣,竟将对方的攻击引向旁边的石狮子——“轰”的一声,石狮碎成齑粉,露出里面藏着的青铜匣子。
“不好!”蓑衣人脸色骤变,“这是……”
神道一早已抢过匣子,转身便往屋顶窜。炼陨境的速度让他在雨幕中化作残影,身后传来蓑衣人的怒吼:“那是归墟镜渊的钥匙!你敢拿走,整个开源境都要给你陪葬!”
他充耳不闻,跃进一处废弃的阁楼,迫不及待地打开匣子。里面躺着块黑色玉简,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星图,还有行用剑血写成的小字:“亘古剑主,苏妄尘之师,三百年前坐化于寰古之塔第七层,留命核于归墟镜渊……”
神道一的指尖在“苏妄尘之师”四字上停顿。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苍梧山,她曾指着断剑崖上的剑痕说:“我师父说,真正的剑客,要把护人的心思藏在剑鞘里。”那时他不懂,现在看着玉简上的星图,却突然明白——她的师父,竟是传说中最无情的亘古剑主,而她,竟继承了那柄能斩落星辰的剑。
“砰!”
阁楼木门被暴力踹开,五个蓑衣人呈扇形包围过来,手中断剑泛着死气。神道一将玉简塞进贴胸的衣袋,玄冥战枪在掌心转了个花:“一起上?”
“炼陨境中期而已,宰了他!”为首者的断剑斩出七道血光,却在触碰到神道一衣摆时突然凝滞——苏妄尘留在他体内的剑气,正与断剑中的剑意相互排斥,形成诡异的真空地带。
神道一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犬齿。万魂幡骤然展开,十二道生魂化作血色锁链,将最近的蓑衣人捆成粽子。他抬手一枪,寒铁枪尖直接贯穿对方命核,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慢悠悠地抽出战枪:“听说你们商盟喜欢挖人命核?”
剩下四人面面相觑,刚要后退,却见神道一突然蹲下身,在尸体上翻找起来:“有没有中品灵石?给老子留几块买炊饼。”
这副市侩模样让蓑衣人愣神,就在他们迟疑的刹那,玄冥战枪已化作寒芒,洞穿第二人的咽喉。神道一擦了擦枪刃上的血,抬头笑道:“看什么?没见过炼陨境修士捡破烂?”
第三个人的断剑砍向他面门,却被他偏头避开,枪杆横扫对方膝盖:“疼吗?老子在赤焰宗地牢里,被打断过三根腿骨。”他说谎时面不改色,仿佛真的经历过那些酷刑,“后来我就学会了,打人要先打腿,省得他们跑了。”
最后两人终于反应过来,想要遁走,却被神道一甩出的万魂幡缠住。他蹲在他们抽搐的尸体旁,挨个搜身,摸到两枚储物戒指时眼睛一亮:“不错,还有块下品灵石。”
雨不知何时停了。神道一坐在屋顶,望着远处城隍庙方向的火光,慢慢展开玉简。星图在月光下亮起,指向开源境西北方的归墟镜渊——那里,正是苏妄尘的师父埋骨之处。
“苏妄尘,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玉佩上的青莲纹,“亘古剑主的弟子,却总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忽然,他听见西南角传来熟悉的琴音——是蝶梦仙的“蝶心咒”。用神识探去,只见醉月楼方向,一只银蝶正驮着片素笺,在夜空中划出青莲状的光痕。
展开素笺,上面是用剑气刻的几行小字:“赤焰宗屠城是假,你万魂幡缺粮是真。苏师姐在归墟镜渊留了东西,等你来取——带着你偷藏的那缕炼陨境魂火,别装傻。”
神道一嘴角微抽。这花魁果然聪明,竟能从他在寰古之塔外的算计,推断出苍澜城的真相。他将素笺揉成纸团,却在松手时,纸团自动化作蝴蝶,朝着西北方飞去——就像他每次望向苏妄尘时,眼底藏着的、从未说出口的光。
收拾好储物戒指,他摸出半块发霉的炊饼,一边啃一边往城西走。路过巷口时,那个灰衣少女正躲在阴影里,见他过来,连忙递出个油纸包:“大哥哥,这是醉月楼的桂花糕,蝶梦仙姐姐让我给你的……”
神道一挑眉,接过油纸包,里面除了糕点,还有枚刻着青莲纹的玉简。他知道,这是蝶梦仙在提醒他,归墟镜渊的危险,远比寰古之塔更甚。
“滚。”他扔下一句话,转身消失在夜色中。齿轮状瞳孔在黑暗中亮起,脑海中却回想着玉简上的星图——归墟镜渊,亘古剑主,还有苏妄尘未说完的半句诗。
寒夜的钟声敲过丑时,神道一站在开源境的城墙上,望着西北方翻涌的黑云。玄冥战枪在掌心发烫,万魂幡里的生魂正发出满足的低吟。他忽然轻笑,指尖划过眉心的疤痕——那里,不知何时沾上了少女给的桂花糕碎屑,甜得发腻。
“护人吗?”他喃喃自语,将玉简贴身藏好,“我只是……不想让那些破事,脏了她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