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铜铃客与玉佩纹
瘴气在身后翻涌如墨,我攥着银镯转身就跑。镯身的血手印纹路还在发烫,像有活物在皮肉下爬动。铜铃声从密林深处传来,时远时近,每响一声,银镯就跟着震一下,震得掌心的阴魂契疤痕突突直跳。
“站住。”
男人的声音穿过雨雾,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猛地转身,搭箭上弦——箭筒里只剩三支桃木箭了,得省着用。
林子里走出个白衣男子,衣摆被血雨浸得半透,却依旧挺括如竹。他腰间挂着串铜铃,正是铃声的来源。月光透过树隙照在他脸上,眉骨高挺,鼻梁直得像把刀,偏偏眼角微垂,瞧着竟有几分病气。
“你是谁?”我压低声音,箭尖对准他咽喉。黑煞帮的人惯用易容术,说不定这又是个圈套。
他没看箭,只盯着我掌心的银镯,眼神骤然变深:“陈家的后人?”
我心里一凛。父亲隐姓埋名多年,除了猎户村的人,没人知道他的来历。这男人是谁?他怎么知道陈家?
“少废话。”我往前踏半步,箭羽擦过他鼻尖,“再靠近一步,射穿你喉咙。”
他非但没躲,反而抬手握住箭杆。指尖触到桃木的瞬间,银镯突然爆发出强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等光芒散去,我看见他掌心多了道浅浅的灼痕,形状竟和银镯上的血手印一模一样。
“阴魂契认主了。”他松开箭杆,从袖中摸出一枚玉佩,“你父亲没告诉你,见到这东西就跟我走?”
玉佩是暖玉质地,刻着道家八卦图,边缘却磨成了箭簇形状。我瞳孔骤缩——这玉佩的纹路,和父亲藏在石匣里的拓片一模一样。拓片背面写着八个字:“见佩如见,速往西南。”
“你怎么会有这个?”我的声音发颤,握弓的手却稳如磐石。父亲说过,若有一天他遭遇不测,持有八卦玉佩的人便是唯一能信任的人。可这世道,哪有什么能信的?
“我叫萧澈。”他将玉佩抛来,我下意识接住,玉佩触手温润,竟和银镯一样发烫,“三日前,你父亲托梦给我,说黑煞帮会在血雨夜动手,让我来接你。”
托梦?我冷笑一声,将玉佩揣进怀里:“我爹三年前就死了,你现在才来?早干嘛去了?”
萧澈没接话,只是望向锁魂瘴的方向。那里传来低沉的嘶吼,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他眉头微蹙:“血面阎罗快要冲破封印了,你弟弟还在他手里,不想救?”
提到弟弟,我握弓的手猛地收紧,弓弦勒得掌心生疼。萧澈说得对,我不能再等了。可这男人来路不明,万一他和黑煞帮是一伙的……
“你怎么知道我弟弟在里面?”
“你父亲留下的手记里写着。”萧澈转身就走,铜铃在腰间发出清脆的响声,“跟不跟随,随你。但再过一个时辰,月落时分,瘴气最浓,血面阎罗会用你弟弟的魂魄完成血祭。”
他的背影在林子里越走越远,像一竿笔直的竹,任风吹雨打也不弯折。我咬着牙,看了看锁魂瘴,又看了看萧澈消失的方向。父亲的拓片、八卦玉佩、铜铃声……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等等!”我追上去,箭尖指着他后背,“先说好,要是你敢耍花样,我就把你做成箭靶子。”
萧澈脚步未停,声音里却带着一丝笑意:“悉听尊便。”
我们在林子里走了半个时辰,萧澈始终没回头。他走得极快,专挑荆棘丛生的小路,仿佛在这深山里住了一辈子。我跟在他身后,留意着四周的动静——黑煞帮的人惯于设伏,刚才那些山匪死得太蹊跷,说不定还有后招。
“你父亲是镇鬼真人陈玄。”萧澈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二十年前,他为了封印血面阎罗,自毁修为,隐姓埋名在猎户村。”
我心里一震。父亲从未提过自己的真名,更没说过他是镇鬼真人。记忆里的他总是沉默寡言,只有在教我射箭时才会多说几句,说什么“箭要准,心要定,才能射穿人心鬼面”。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就能活得下去吗?”萧澈停下脚步,转身看我,“血面阎罗最恨镇鬼一脉,当年你父亲假死,就是为了让黑煞帮以为陈家绝后。若不是你掌心的阴魂契意外觉醒……”
他没说完,但我懂了。父亲不是不想告诉我,而是不敢。他用三年的平静生活,换我一个苟活的机会。可现在,机会没了。
“阴魂契到底是什么?”我撸起袖子,掌心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为什么血面阎罗说我是容器?”
萧澈盯着我的手,眼神复杂:“阴魂契是镇鬼真人的血脉印记,也是封印血面阎罗的钥匙。但这钥匙需要容器才能启动,而你……就是陈家选定的容器。”
容器?我猛地想起铁柱临死前的眼神,想起他掷来的银镯。难道父亲让我当容器,就是为了封印血面阎罗?可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要和血面阎罗同归于尽吗?
“我不干。”我后退一步,握紧了腰间的兽夹,“我只想救我弟弟,其他的事,与我无关。”
萧澈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卷泛黄的纸:“这是你父亲的手记,最后一页写着救你弟弟的法子。”
手记的纸页已经发脆,上面是父亲熟悉的笔迹。我急切地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符阵,旁边写着:“月落时分,以阴魂契为引,血祭破瘴。切记,不可让血面阎罗触碰到容器之心。”
血祭?我猛地抬头:“什么意思?谁血祭?”
萧澈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用你的血。阴魂契是钥匙,你的血就是打开钥匙的锁。”
我的血?父亲竟然要用我的血来救弟弟?他怎么能……他怎么可以……
“我不救了!”我将手机甩在地上,转身就想走,“谁爱当容器谁当去,我只要我弟弟好好的!”
萧澈没拦我,只是蹲下身,捡起手记,轻轻吹去上面的泥土:“你弟弟现在被关在瘴气核心的血祭坛,每天被喂下怨灵血。再不去救,不出三日,他就会变成真正的血面人,连魂魄都不复存在。”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砸在我心上。弟弟……那个会追着我喊“姐姐”的小不点,那个把唯一的烤红薯留给我的弟弟……
“你父亲用了二十年布局,就是为了在血面阎罗复活前将他彻底消灭。”萧澈站起身,将手机递给我,“他不是不爱你,而是知道,只有你能做到。”
我接过手记,指尖触到父亲的字迹,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教我写字,总是握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阿菱,要好好活着,像箭一样,直着往前走,别回头。”
原来,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原来,他说的“好好活着”,是让我为了封印血面阎罗而活。
“萧澈,”我抬起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你告诉我,有没有别的办法?不用我当容器的办法?”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怜悯,也有决绝:“没有。这是唯一的路。”
月落时分,瘴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我和萧澈站在瘴气边缘,他正在用朱砂在我掌心画符。银镯和玉佩同时发烫,仿佛要融进我的血肉里。
“等会儿进去,跟着铃铛声走。”萧澈将一串铜铃系在我腰间,“血面阎罗会派怨灵来迷惑你,不管看到什么,都别信。”
我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桃木弓。箭筒里只剩最后一支箭了,箭尾绑着母亲的彼岸花残片。这是我最后的武器。
“记住,你的目标是血祭坛。”萧澈帮我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动作竟有些温柔,“我会在外面为你护法,撑住符阵。”
我看着他,突然想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一个皇子,为什么要掺和镇鬼真人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走了。”我深吸一口气,踏入瘴气。
黑雾瞬间将我吞噬,冰冷的触感像无数条蛇缠在身上。耳边响起无数冤魂的哀嚎,眼前闪过各种血腥的画面——被剥皮的人、被肢解的尸体、还有……父亲被箭刺穿的背影。
“姐姐……救我……”弟弟的声音在雾中响起,忽远忽近。
我攥紧铜铃,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驱散了周围的黑雾。按照萧澈说的,我跟着铃声往前走,每走一步,掌心的符就烫一分。
“桀桀桀……容器来了……”
血面阎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令人作呕的笑意。我抬头望去,只见黑雾中浮现出无数张血面,每张脸都在扭曲、尖叫。
“把她留下……把阴魂契留下……”
怨灵们朝我扑来,利爪划过我的手臂,留下一道道血痕。我咬着牙,搭箭上弦,桃木箭在手中发出红光。这是父亲特制的镇魂箭,只能用一次。
“滚开!”我射出箭矢,红光所过之处,怨灵们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飞灰。
但更多的怨灵涌了上来,像潮水般无穷无尽。我渐渐支撑不住,手臂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滴在地上,竟被黑雾迅速吸收。
“姐姐!我在这里!”
弟弟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我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座血色的祭坛,弟弟被铁链吊在祭坛中央,身上穿着一件血红色的长袍,脸上蒙着一张滴血的面具。
“弟弟!”我大喊着冲过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
血面阎罗的身影在祭坛后方浮现,他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是一团不断蠕动的黑雾,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手印。
“容器,欢迎来到我的领域。”他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回荡,“把阴魂契给我,我就放了你弟弟。”
“做梦!”我举起桃木弓,对准他,“放了他,否则我毁了阴魂契!”
血面阎罗发出一阵狂笑:“毁?你以为阴魂契是你想毁就能毁的?它早已和你的灵魂绑定,你死,它也死,你弟弟也活不成!”
我心里一沉。他说的是真的吗?父亲的手记里没写这些。
“不信?你看……”血面阎罗抬手,弟弟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脸上的面具变得更红了,“这面具正在吸食他的魂魄,再过片刻,他就会彻底变成我的分身。”
“不要!”我扑到无形的墙上,用力捶打,“放了他!我什么都给你!”
“好啊。”血面阎罗的声音带着诱惑,“过来,把你的手给我,让我看看阴魂契……”
他伸出一只由血手印组成的手,朝我抓来。我下意识地后退,掌心的阴魂契疤痕疼得像要裂开。
就在这时,腰间的铜铃突然爆发出强光,萧澈的声音透过瘴气传来:“阿菱!别信他!血祭坛的东南角有破绽!用银镯破阵!”
银镯?我猛地想起手腕上的银镯,镯身上的血手印纹路正在发光。我抬起手,银镯突然飞离手腕,化作一道银光,射向血祭坛的东南角。
“轰!”
一声巨响,无形的墙出现了一道裂缝。我趁机冲进去,拔出父亲留给我的匕首,砍向弟弟身上的铁链。
“姐姐……”弟弟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眼神却有些呆滞,“你来了……”
“别怕,姐姐带你走!”我抱住他,转身就想跑。
“想走?没那么容易!”血面阎罗怒吼着扑来,无数血手印朝我们砸来。
我将弟弟护在身后,举起桃木弓,准备射出最后一支箭。可就在这时,弟弟突然推开我,挡在我身前。
“弟弟?”我惊呆了。
弟弟转过身,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他的瞳孔变成了血红色,脖子上浮现出和铁柱一样的血面图腾。
“姐姐,”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陌生,“血面阎罗大人说了,只要我帮他拿到阴魂契,就封我做他的左使。”
我如遭雷击,愣愣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我说,”弟弟举起手,掌心竟也有一个血手印,“把阴魂契给我,否则,我就杀了你。”
瘴气中,血面阎罗的笑声震耳欲聋。而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我面前。
原来,最可怕的背叛,从来不是来自敌人,而是来自你最想保护的人。
腰间的铜铃还在响,可这一次,铃声里却带着一丝绝望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