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社楼下一家叫“漩涡”的咖啡屋,社员们经常在这里聚餐。
“一份咖喱。”
织田作熟练地点了一份咖喱,坐下。
太宰治弯腰牵住服务员的手,“这位美丽的小姐,你愿意和我殉情吗?”
“太宰,不要打扰人家工作。”织田出声阻止。
“哈?也就是织田你有心思和这家伙好好说话,这完全是该吐槽的地方吧!”国木田不耐烦地说道。
织田作茫然,“是吗?”
敦看着手中咖啡杯旋转的漩涡发呆,贤治抱着羊喊住他,“阿敦,你在发呆,是因为咖啡不好喝吗?”
“不,不是!”敦猛吸一口,呛了半天,“好…好苦……”
贤治呆呆地指向一边的糖块,“阿敦,你以前不是喜欢加很多糖吗?”
“是吗?忘了,忘了。”
他笨拙地夹起方糖扔进咖啡,然后又喝了一口,“还是…好苦……”
“不是应该用那个勺子搅一下吗,难不成你们城里人都是这么喝的?”
“不,不是。”
阿敦不知道该怎么跟贤治解释——他已经想不起来糖和汤勺的用法了。
“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吧?”国木田皱着眉看着中岛敦干什么都慢半拍的动作,“还有贤治,不能把羊带进咖啡厅啊,会给人家造成烦恼的。”
“抱歉,但是阿草他好像对咖啡很好奇。”
这只寄养在武装侦探社的羊已经取名阿草,全权交给贤治抚养了,“不过城里还有羊是我没想到的,原本以为我的阿花就是个例呢。”
“嗯。”中岛敦应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门铃响起,弥奈带着洛夫特拉夫特走进门,“我怎么可能迷路啊,绝对只是这几年横滨重建了一些地方,不然我怎么可能找错位置。”
她就这么说着,和洛夫特拉夫特相对坐下,对刚被太宰治骚扰的可怜服务生说道,“两份蛋包饭,两份巧克力蛋糕。”
咖啡屋因为两人的到来沉默许多。
国木田一个暗示,太宰治灵巧地转到弥奈面前,单膝跪地,“请问这位小姐可以和我殉情吗?”
弥奈没有一点不适应,“以前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跳楼,不过现在我要侍奉吾主,暂时没有殉情的打算喔,如果你想死,我可以现在送你上路,毕竟你这张脸虽然还不错,但是我喜欢不起来呢~”
说完,她就抽走自己的手。
太宰假装失落的回到自己的位置,织田和国木田对视一眼,看向了中岛敦。
中岛敦迎上他们的目光,只有茫然。
“怎么了吗?国木田先生。”
“没什么。”国木田摇摇头,继续喝着自己的茶。
原本还算热闹的咖啡屋只剩下碗碟碰撞的声响,直到那两位客人走后,国木田才回头和中岛敦说话。
“你难道没发现,那个女的,和幽灵先生长得一模一样吗?”
中岛敦握住汤勺的指尖因为用力泛白。
那是……谁?
——
“失去父母的孩子是没有哭泣的资格的。”
幻影再一次出现在中岛敦的放学路上,拦住了他。
“不,我有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为什么他会反驳,记忆……好像已经不清楚了……
这是中岛敦不知道第多少次看见院长的幻影了,那个幻影从他的记忆深处走出来,再由梦境以幻影的形式呈现在他的面前。
但最令他恐怖的是,他周边的人同样可以看见这些影子,却只有他能听到声音。
就像那个录像里的凯瑟琳说的(不应该是凯瑟琳的,他问了凯瑟琳,她没有说过那些,但如果不是她,录像里说话的人又是谁?)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从这种现象出现出现的第一天开始,他失眠了。
明明是晚上却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醒。不一样的地方是,他没有回忆起过去再遗忘,他的过程速度更快,直接省去回忆的步骤,清醒做梦的幻影出现后就会带走这部分记忆。
从童年最不清楚的记忆开始,他那连面容都模糊的亲生父母也成为幻影的一员,然后彻底离他远去。
他好像一直就很害怕这种情况,为什么会恐惧这种情况,为什么?
他之前难道见过同样状态的人吗?那为什么他根本记不起来!
他抱紧了自己的脑袋,努力地想要回忆,生怕自己遗忘。
“小哥?小哥!”
鲁医生看他翻扶着自行车站在原地颤抖,就上前拍拍中岛敦的肩膀。
中岛敦猛然从恐惧中抽身,就看见那个那个前段时间见过的一字胡男人,对方手上拿着一封信,担忧的看着他。
这也算是他少数还记得并且认识的人了。
“你是上次那个?你怎么在这?”
鲁医生笑笑不说话,“我还想问你呢?你站在我的诊所门口是有什么事吗?”
中岛敦朝背后的建筑物上看去,一家小诊所的牌子上写着“树人诊所”。
“要进去我的医馆坐坐吗?我看你状态不太好。”
中岛敦跟着鲁医生走进了这家医馆。里面陈设简单,感觉更像普通的居所,而非一座医馆。
鲁医生拉出一把椅子请他坐下,拿出自己的茶叶,泡了一壶绿茶,然后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中岛敦翻找起自己的书包,拿出前段时间捡到的笔记本。
“鲁先生,这是你的东西吧。”
“对,是我的,终于是找到了,我还以为是搬过来的时候掉原来诊所了,真是谢谢你!”
鲁医生看着失而复得的笔记本,确认无误后感激地握着中岛敦的手。
“不用客气,本来因为我骑自行车没有看路,才害你东西掉的,不过鲁迅先生为什么要来横滨开诊所,这里晚上是很危险的。”
中岛敦还是有些疑惑,横滨对医生的条件还是很苛刻的,大医院还好说,小诊所谁也不知道半夜敲门的是着急的普通病人还是被追杀躲进来拿枪要求你治疗的黑帮组织。
半夜被敲破窗户偷药偷钱都是很平常的事情,毕竟亡命之徒什么都会做。
“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我记得刚才没有介绍吧?”
“这个,是因为我之前对中国文学很感兴趣,学过一些中文,鲁先生应该是中国人吧?”
“这个确实。让小哥你担心了,不过我虽然只是个医生,但之前学过几年柔道,也算略通些拳脚。之所以在这里开诊所还是有难言之隐啊。”
鲁医生喝着茶水,靠着椅子上,无奈地笑着。
“抱歉,我不该问的。”
眼看中岛敦没有继续问的打算,鲁医生急忙说道。
“欸,不不不,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来这这么久根本没什么朋友,周边的居民见他这个外地来的医生跟看见瘟疫一样,避之不及,好不容易有个能说话的人又有什么可挑的呢?
“我之前是在东京上大学,学医的。毕业之后本想就呆在东京练练手,等熟练了再回国。但我的老师,总是时不时来看我,我的同学偶尔也会来参观。鄙人自认为学艺不精,又碰到这么多熟人围观,难堪的很啊,所以就以回国的名义搬走,实际上就是搬到横滨来换个位置练手,这件事目前除了老师,也只告诉你了。”
鲁医生挥挥手上的信件,“前几日我还写信给藤野先生说笔记不见了的事情,今日他就寄信来了,估计也是一些劝说我不要凭感觉画图,要对患者负责之类的话,已经不大想听了。”
“感觉鲁先生和老师的感情很好呢。”
中岛敦捧起茶喝了一口,甜甜的带有一丝回甘,让他有些熟悉,好像之前有人泡过类似的茶。
“感情好?这倒是谈不上。他是我的老师,是个正直的好人,在医学上对我有很大的帮助,这本笔记上很多内容他都帮我修改过,对我而言意义深刻。”
“我之前也有一位老师呢,他……”
中岛敦停了下来,记忆模糊不清,下意识的话语却没有办法接上下文。
是谁来着……
“怎么了?”鲁医生皱起眉头,“是又不舒服了吗?”
“不,不是。”敦摇头,说出自己的担忧。
“其实我最近半个月一直失眠,睡不着,很清醒,然后一直在失忆,我不敢告诉家里人,因为我家之前有别人也有类似的情况,并且……”
中岛敦哽咽一下,换了个话题,“并且,我快高考了,最近却开始想不起来高中学过的东西了,要是考砸的话,我家人虽然不会生气,但想起来这些年的照顾,我还是会觉得对不起他们。”
“这样啊,高考确实是件麻烦事情。”鲁医生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不过失忆这种小事还是很好解决的,你别忘了,我可就是个医生啊。”
他将中岛敦带到病床上躺下,解释道,“我的异能「朝花夕拾」可以让使用者回忆和弥补过去一切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并作用于当下。后者的功能这次我不会使用,前者用于对付你的失忆刚刚好,只不过这个过程耗时会有些久。”
“没事,您开始吧。”
这个决定可能有些莽撞,但中岛敦总是想试试,就算是病急乱投医,好歹这是个有行医执证的真医生吧。
他闭上眼睛,不安地感受周边环境的变动。
“异能力「朝花夕拾」。”
身下好像不再是柔软的床垫,而是某个无底洞,他不断的向下跌落,直到彻底坠地。
婴儿的哭声在夜里徘徊。
中岛敦挣扎地爬起来,周边一片黑暗,远处的月亮散发着诡异的紫光。借助着这束光,他看清了眼前的景物——是那所孤儿院……
门口的婴儿……是他吗?
这里只有一条笔直的路通向月亮,两边都是建筑,而他的位置就是这条路的末端。
就像人生,没有回头路——
「这对应着你人生的不同时候,但我们的目标是回忆起这些,你跑过去就可以了。」
鲁医生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他毫不犹豫地朝前跑去,耳边不断传来自己的哭声和院长的责备。那哭声永远稚嫩,只是随着时间带上呜咽,因为没有父母的孩子不配哭泣。
不断的向前,向前,不要停下,因为,还有人……在……
他脚步顿住,停下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左侧。
那天的黄昏里,先生抓住了地下室的天窗的栏杆,长长的头发部分混着泥土,直接铺在地上,部分顺着缝隙,滑进地下室里。
然后他朝着地下室内的某人,歪头笑笑。
眼泪终于是落下了。
他怎么就忘了呢?怎么能忘呢?先生也像这样遗忘时,到底是什么感觉?为什么能不动声色的……彻底离开……
他用衣袖擦干眼泪继续向前奔跑,眼泪滴落在看不清材质的路面。
想想,一定要想想,这种遗忘不可能是无缘无故来的。
到底是在哪个契机,这种诡异的怪病降临在先生和他的身上。
一道粉紫色的雷电划破黑夜,紫月上,一只狐狸的样子若隐若现。
顺着雷电看去,中岛敦再次见到了……记忆中的八重堂……
那个有八重神子的八重堂……
他看见了穿着巫女服的自己被八重神子拉到身边窃窃私语,用某样东西轻敲自己的肩膀。
那样东西是……
他从床上腾起,脑袋因为一瞬间回忆起太多东西而疯狂胀痛,但飙升的肾上腺素驱动着整个身体去完成命令。
中岛敦冲出医馆,骑上自行车,用比梦境更快的速度朝八重堂赶去。
肯定还在那里!八重堂的布局这些年来没动过,那样东西肯定还在那里!只要能找到它,能找到它,就一定也能找到他!
“小哥!”
鲁医生快步走出医馆只看见中岛敦一骑绝尘的背影。
中岛敦飞快地穿过大街小巷,扔下自行车就冲进八重堂里翻箱倒柜。
从那无论怎么擦拭都堆积着一层浮灰的书架取出记忆中的那本。
他颤抖的双手翻开书本,终于找到了那张被夹在书中五年的旧照片。
照片的因为时代久远,已经泛黄,从那模糊不清的人像中,中岛敦还是看清了那张脸。
那张脸与捡起苹果的女孩重叠。
“终于……”
神经一下子松懈,半个月积累的疲惫瞬间上涌,中岛敦眼前一黑,抱着那本书昏了过去。
“喂!哥!”
跟来的鲁医生急忙托住昏迷不醒的中岛敦。失眠的效果退去,他此刻已经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