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河化工厂三号仓库。
狂风挟着冰冷的雨水,疯狂抽打着防化部队惨白色的防护服。强光灯将仓库深处那个蜷缩的阴影照得惨白,如同曝尸荒野的标本。那颗被暗灰色金属覆盖的头颅暴露在刺目的光线下,额头正中央那幽深的圆形孔洞,无声地吞噬着所有注视的目光。孔洞边缘残留的暗红锈迹,像干涸凝固的诅咒,内部断裂的透明丝线末梢,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幽蓝光点,正在疯狂闪烁,挣扎着,最后……彻底熄灭。
“不明生物体残骸!最高级别封锁!立刻!” 防化队长嘶哑的命令透过面罩传向对讲机,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水般的凝重。仓库内外的空气瞬间凝结成冰。刺耳的警报声穿透凄厉风雨,指挥车顶的红色警灯疯狂旋转,将每个人的脸映得如同地狱归客。
瘫在消防车里的苏晓雯猛地睁开眼。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掌心纱布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痛,但大脑却被巨大的空白和尖锐的耳鸣塞满。苏大强……金属的头颅……仓库深处索命的恶鬼……父亲?!强烈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拧成了绳,死死勒住了她的喉咙,窒息感汹涌而上。
她沾着冷汗和泥浆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右掌心,那枚冰冷的铜算盘珠死死硌着骨节;左掌心,那块粗糙冰冷的金属碎片,棱角深深陷入麻木的血肉里。指尖粘腻的感觉告诉她,那不是错觉。
“苏小姐?你醒了?” 车厢门拉开一道缝隙,先前那个面容冷硬的消防队长锐利的目光扫进来,脸上水珠纵横,“救护车马上到。现在……仓库里的东西,”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非比寻常的警醒,“不是你父亲。无论你看到什么……绝对不要声张。这水……太浑。” 他的话像是警告,又像是一句冰冷的箴言。
苏晓雯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窗外被警灯染红的风雨,还有仓库门口那片死寂的白影。她沾着干涸血迹的嘴唇无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掌心的冰冷。
滨江工源大厦北坡。
风雨的咆哮已到癫狂!顶板巨大的钢结构框架在飓风中发出濒死的呻吟,如同巨兽折断脊梁前最后的哀鸣。备用电源早已熄灭,唯有指挥部几盏应急手电的惨白光圈如同暴怒黑海中的孤岛,疯狂摇曳。
“猛哥!不行了!阀……阀芯锈死了!千斤顶也顶不开!” 对讲机里传来老周嘶哑绝望的狂吼,混杂着地下室如瀑布般倾泻的水声和沉重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
排水!手动启动地下室深处那锈蚀沉重的备用排水阀门,是他们维系大厦不倒的最后一丝奢望!可那锈迹斑斑的铁疙瘩,如同被深渊焊死,冰冷的钢铁毫不留情地碾碎着工人们最后的蛮力。
屏幕上,代表北坡c7基座的那点幽蓝光芒,正在疯狂地、不规则地……闪烁!如同一个信号即将彻底断绝的生命体征。它每一次闪烁,位置似乎都在微微地、极其细微地……上升!
“裂缝在撕开!光……要出来了?!” 旁边的技术员声音带着哭腔,手电光柱颤抖地扫过屏幕。
王猛没有回应。他就站在指挥部门口,铁塔般的身躯钉在飓风骤雨之中,狂风几乎能将他庞大的身躯掀飞!雨水如鞭子抽打着他布满血污和油泥的脸,浸透的粗布工作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虬结肌肉濒临断裂的轮廓。他的独眼,如同烧红的煤炭,死死燃烧着裂缝深处那点疯狂挣扎的、微小的幽蓝!那光是他的命!是工源的心脏!是……小山哥留下的砝码!
不能灭!不能让天塌下来!
就在这灭顶的绝望如同冰水淹没所有人头顶的瞬间——
“呜嗡——呜嗡——呜嗡——!!!”
一阵与凄厉风雨截然不同的、低沉而狂暴、极具穿透力的引擎咆哮声,如同平地滚雷般,由远及近,蛮横地撞破狂风骤雨的屏障!声音的来源……正从工源大厦被封锁的正门方向…… 如同挣脱枷锁的钢铁猛兽…… 高速逼近!
所有人猛地转头!
视线穿透瓢泼雨幕!
一辆巨大敦厚、棱角如同移动堡垒的黑色乌尼莫克越野车,车顶装着四盏足以劈开黑夜的强力探照灯,引擎盖两侧喷涂着狰狞的白色狼头标志!此刻……它如同无视一切规则的地行凶兽,狂暴地碾过门口坍塌堆砌的水泥块,蛮横地冲开了那片象征封锁的铁皮围挡!巨大的轮胎卷起浑浊的泥浪,车顶四盏白得灼眼的探照灯瞬间划破厚重的雨帘,如同审判之光,猛地聚焦在北坡裂缝边缘!
刺目的灯光下……一个身影……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乌尼莫克副驾驶的车门猛地弹开!
一个身影一跃而下!
没有雨伞,没有雨衣,只有一身沾满长途跋涉风尘的灰色旧工装,如同钢铁铸就的标枪,直直扎入灭顶的风雨核心!
风雨疯狂地击打着他瘦削却异常挺拔的脊梁,凌乱的短发瞬间被雨水浇透,紧紧贴在前额。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刻痕,嘴唇紧抿如岩缝。唯有那双眼睛……
在那两束如利剑般划破黑暗的强力车灯映照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慌乱和绝望,只有一片沉静得令人心头发怵的……死寂!以及死寂之下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如同实质般的锋利光芒!
“……山……山哥?!” 老周的声音如同被砂纸摩擦,带着巨大的惊骇和一丝在绝境中骤然迸发的、难以置信的狂喜!
所有目光如同磁石!死死钉在那个在狂风暴雨中缓缓抬起头的身影上!
林小山!
他回来了!
林小山目光扫过北坡那片疯狂闪烁、位置飘移的幽蓝光点,如同最精准的砝码定位坐标,瞬间压下了眼底翻涌的风暴。他沾满泥浆的皮靴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脚下一个水坑泥浆四溅!他沾着雨水的手……极其极其缓慢地探入工装上衣内侧的口袋……
指尖……夹出了一枚……
边缘磨得非常光滑、通体散发着岁月沉淀出的沉甸厚泽、泛着古铜色包浆的……
老式黄铜砝码!
砝码不大,静静躺在林小山被雨水冲刷得更加清晰的掌心纹路里。没有任何奇特的闪光,也没有任何力量外泄,只有冰冷的金属和绝对的平衡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就在那枚黄铜砝码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
王猛怀里死死压着的、那半截焦黑刻痕的冰冷铁砣……毫无征兆地…… 猛烈地…… 震动了一下!仿佛某种沉寂已久的回路被瞬间接通!
裂缝深处!
那点正在疯狂闪烁、如同濒死之烛的幽蓝光芒……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攥紧!
所有的闪动……
骤然停止!
光芒……
重新…… 稳定!
重新……
死死…… 固定在……
那穿透厚重防水布的位置!
不再上升!
如同……
被某种更沉重的、无形的锚……
牢牢地…… 钉死!
甚至……
那微弱的光芒本身……
仿佛都……
凝实了…… 一丝!
王猛独眼瞬间爆出难以置信的血丝!浑身过电般巨震!他死死摁着怀里滚烫震动的铁砣!猛地抬头,布满血污油泥的脸上,望向雨水中那个单薄却如山岳般的身影,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兽类被拉回深渊边缘般的、巨大的、混着血沫的……低吼!
“……砝……砝码归位了?!”老周在对讲机里几乎破了音!地下室那头传来的水流声仿佛都短暂地……小了一丝?
就在这短暂却如同永恒般的凝固之后!
林小山那张被雨水洗刷得冷硬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沾满泥浆的皮鞋猛地发力,瘦削的身体如同最敏锐的豹子,无视了顶板在风中发出的刺耳哀鸣,无视了近在咫尺的灭顶之灾,极其敏捷地……贴着危险钢架的阴影……几个箭步……已经冲到了裂缝边缘!
沾满泥泞的手掌,如同铁钳,死死抠住了一块嵌入裂缝边缘的巨大承重钢板的冰冷边缘!
“王猛!”林小山的声音撕裂雨幕,冰冷得如同刮骨钢刀,却带着一种绝对压住风雨的穿透力,直接砸进指挥部的每一个角落里!
“——砝码就在下面!钢板要塌!”
“——给我所有人!”
“——肩膀!顶住它!!”
“——接——光!!!”
话音未落!
林小山整个上半身……
如同满张的强弓!
猛地向下…… 一沉!
沾满泥水的双手……
死死扣住那巨大钢板的边缘!
双脚如同生根……
死死钉在湿滑泥泞的基座上!
瘦削的脊背肌肉虬结贲张……
如同绷到极限的钢缆!
爆发出……
绝非其体型所能拥有的……
狂暴…… 到…… 非人的……
……纯粹…… ……蛮力!
那巨大的、摇摇欲坠的承重钢板……
竟然…… 被他这孤身一人的力量…… 死死…… 顶住了!硬生生止住了向下倾颓的趋势!缝隙下方那股可怕的撕扯之力仿佛都为之一滞!
短暂的死寂!
王猛的眼珠子瞬间瞪得几乎裂开!狂喜和不顾一切的疯狂轰然冲顶!他沾满油泥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水,炸雷般的吼声炸开:“操他姥姥的!都他妈聋了吗?!山哥接光!都给老子顶上去——!用肩膀!用脊梁!给老子顶住——!!!”
他庞大的身躯第一个撞开身后的指挥部门,怒吼着冲向顶板钢架最危险的倾斜点!
“顶——住——!!!”老周在地下室的吼声带着哭腔和对讲机里传来的沉重拍击钢板声!
工人们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
“接光——!”
“顶住——!!!”
吼声如同黑色的怒潮,撞击着风雨!
一道道人影,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扑向那些呻吟着即将坠落的巨大钢板!用肩膀,用脊梁,用血肉之躯!
王猛冲到林小山身边,布满老茧的大手和他冰冷的手一起,死死抠住那巨大钢板的边缘!巨大的力量相互叠加!钢板纹丝不动!下方来自深渊的撕扯力被两人拼死的蛮力死死锁住!
裂缝深处……
那穿透厚重防水布的、刚刚稳定下来的幽蓝光芒……
在下方血肉之躯蛮横顶起的巨大钢板阻隔下……
骤然被压得晦暗无比!
如同被强行关闭的闸门……
只剩一道极其极其细微的蓝线!
“山哥!光……”王猛独眼赤红如血!下面的砝码!
林小山沾满泥浆的脸紧贴着冰冷的钢板,雨水不断冲刷。他沾满泥泞的手依旧死死抓着那块巨大的承重钢板的边缘!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冰冷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钢铁浇筑的分量:
“……光……就在你我肩上的钢板之下!”
“它没灭……是被压稳了!”
“砝码稳……地基才稳!王猛……扛住!”
他深潭般的眼睛转向身边铁塔般的汉子,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从未熄灭的火焰,声音如同冰水浇入沸腾的油锅:
“……账,回头算。”
“……工源的根,得保住。”
王猛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巨大的酸楚和更强大的力量充斥全身。他布满血污的脸死死抵住冰冷的钢板,青筋如同虬龙般在额角暴跳!独眼里燃烧着决死的光芒:“……扛……扛住了!”
裂缝深处,那点被巨大钢板死死压住的、只余下一丝缝隙的幽蓝光芒,顽强地从下方黑暗中透出。虽微弱如星火,却死死钉在那里,在狂暴的风雨中,在无数血肉脊梁的支撑下……纹丝不动!
风雨如晦,天摇地动。无数黝黑肩膀和钢铁脊梁铸就的血肉长城之上,林小山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刺破重重雨幕,越过风雨飘摇的工源,望向滨江市那栋最核心的权力塔楼方向。唇边紧抿的线条如同寒冰雕琢的刀锋。
“……砝码,要自己造。”冰冷的低语只有他自己听得见,却带着足以压垮天平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