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晟还沉浸在以弱胜强、破解棋局的激荡心绪之中,闻听老者此问,下意识地回答道:“感悟?晚辈只觉需遵从本心,以简驭繁,方能……” 话未说完,他猛地反应过来,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前……前辈,您刚才说……二十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他环顾四周,草木依旧,溪流潺潺,仿佛昨日才踏入这方山谷。然而,体内那浩瀚如海的玄婴修为,脑海中那包罗万象的百家学识,以及方才棋局中那远超从前的洞察与决断,无一不在冰冷地告诉他,时光确已流逝了二十载春秋!一种恍如隔世般的强烈震撼,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
老者看着吴晟那震惊失措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淡淡的感伤,缓缓点头:“山中岁月长,弹指一挥间。确已二十载矣。”
吴晟怔在原地,良久,才消化掉这个惊人的事实,他稳了稳心神,重新回答老者最初的问题:“回前辈,若问这二十年有何感悟……晚辈愚钝,思来想去,并无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道理,唯有四字——遵从本心。” 他语气平实,却带着一种历经沉淀后的坚定,“无论学习何等术法,研读哪家典籍,面对何种困境,唯有持守心中那份对力量的敬畏、对是非的辨别、对目标的执着,方能不迷失方向,不为外物所惑。这……便是晚辈最大的感悟。”
老者闻言,心中默然。他看着吴晟那清澈而坚定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眼神倔强的少年。二十年的熏陶,浩瀚如海的知识,并未改变他这份质朴的核心,反而将其淬炼得更加纯粹。
‘此子,钻研历史,通晓古今之变,却非为炫耀或泥古,而是为了洞察规律,明了兴衰之道。这已然暗合了“反以观往,覆以验来;反以知古,覆以知今;反以知彼,覆以知己”的至高境界!’ 老者心中暗赞,‘他能从历史这面镜子中,照见未来,理解当下,明晰自身,这才是真正的学以致用,智慧通达!’
老者并未将这番评价说出口,而是将话题引回了棋局本身,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吴晟,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小友,棋局已终,然其中真意,或许尚需沉淀。不知小友对于此局,对于这纵横十九道间所演绎的……天下之势,最终有何想法?不必急于一时回答,老夫可以静心等候。” 说罢,他竟真的不再催促,而是缓步离去,身影消失在草庐后的竹林深处,似乎是去寻觅某些尘封的古籍。
吴晟独自一人立于石桌前,目光落在那个记录了他最终逆转获胜的棋盘之上。黑白棋子交错,仿佛凝固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场关于智慧、谋略与心性的较量。他这一看,便是整整三天三夜。
三天里,他滴水未进,身形如同化作了石雕,唯有眼神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他复盘着棋局的每一步,回忆着老者那变幻莫测、如同执掌乾坤般的“纵横捭阖”之术,更反复咀嚼着自己最后那“守一制万”、“执枢御变”的灵光一闪。
无数的念头、所学过的百家思想、过往的经历在他脑海中碰撞、交融。他想起了自己初入地下洞府时,看到的那句霸气凛然、却又带着无尽沧桑与纷争气息的话——“纵横捭阖主乱世争霸!”
那句话,仿佛是为那个洞府主人,为那种以谋略搅动天下风云、于乱世中争雄称霸的道路所做的注脚。
那……属于自己的路呢?自己从这棋局中,从这二十年的所学中,领悟到的,又是什么?
第三日,朝阳初升,万道金辉洒落山谷,也照亮了吴晟恍然明悟的双眼。
就在这时,老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小友,三日已过,可有答案?”
吴晟抬起头,眼中再无迷茫,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模仿着那洞府门口的句式,却道出了截然不同的内核:
“合作共赢主天下大同!”
七个字,清晰无比地回荡在清晨的山谷中。
老者闻言,身形几不可查地一震!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星河流转,宇宙生灭!
“合作共赢?!天下大同!”老者低声重复着,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复杂,“一个乱世争霸!一个天下大同!一个旨在分裂、制衡、于混乱中夺取霸权;一个追求联合、共生、于和谐中创造盛世!一正一反!一破一立!”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吴晟,那眼神仿佛要将他从灵魂深处彻底看穿。良久,老者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复杂,却又带着释然与极致欣慰的笑容,他自顾自地喃喃道,声音虽轻,却如同惊雷般在他自己心中炸响:
“祖师爷以纵横之术,于乱世中争霸,开辟鬼谷一脉,其智近乎妖,其威震寰宇。而此子……竟能从同样的智慧根基中,生发出‘合作共赢,天下大同’的盛世之想!格局之恢弘,立意之高远,堪称……异代同辉!”
这是老者给予的最高评价!意味着在他心中,吴晟虽然道路与祖师爷截然相反,但其智慧与境界,已然达到了与开创鬼谷一脉的祖师并驾齐驱的高度!
激动过后,老者迅速平复了心绪,脸上恢复了庄重之色。他缓步走到吴晟面前,肃然道:“小友,你既已有此悟,老夫心甚慰。临别之际,老夫再为你卜上一卦,以窥天机,或可为你日后之路,提供些许参考。”
说罢,老者取出蓍草龟甲等物,神情无比虔诚,口中念念有词,开始进行古老的占卜仪式。过程繁复而神秘,道道玄奥的符文在虚空中一闪而逝。最终,卦象显现,老者凝神观之,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卜卦完毕,老者取来一张看似普通、实则蕴含着微弱道韵的纸张,以指代笔,凝聚魂光,在上面书写下数行玄奥的箴言。写毕,他将纸张仔细折叠好,郑重地交到吴晟手中,叮嘱道:“此卦象所显箴言,关乎你未来命途,牵扯甚大。你需谨记,唯有当你真正回到东海之畔,你的故乡东齐国之时,方可打开观看!此前万万不可,否则天机紊乱,恐生不测!切记!切记!”
吴晟虽然心中疑惑重重,但见老者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连忙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将折叠的纸张收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沉声道:“晚辈谨记前辈教诲!非至故乡,绝不开启!”
老者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那是一种仿佛完成了毕生夙愿的释然与轻松。“小友,多谢你这些年的陪伴,让老夫这枯寂的残……岁月,多了许多亮色。临别在即,老夫无以为报,便再送你一场造化吧。”
话音未落,老者忽然抬手,一指轻轻点向吴晟的眉心!这一指看似缓慢,却蕴含着无法抗拒的伟力,吴晟甚至连反应的念头都未能升起,便觉得一股精纯浩瀚、如同星海般无穷无尽的能量,伴随着无数对大道的感悟碎片,如同决堤江河般涌入他的体内!
这是老者以自身残存的、难以想象的深厚修为,在进行醍醐灌顶般的传承!
吴晟只觉得丹田内的玄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壮大,周身经脉被拓宽、淬炼,灵魂力量疯狂飙升,对天地法则的感悟瞬间清晰了数倍不止!他的修为,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向着更高的层次猛烈冲击!
不知过了多久,传承结束。老者原本凝实的身影,似乎变得透明了几分,脸上也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他眼中的欣慰之色却更浓。
他带着气息暴涨、尚未完全适应力量的吴晟,来到草庐之下,开启了一处隐秘的机关,露出一个通往地下的阶梯。下面是一间巨大的藏书室,里面陈列的典籍,远比草庐中的更加古老、更加珍贵,涉及的范围也更广,许多甚至是早已失传的孤本、秘录!
老者取出一个特制的、绣着玄奥八卦图案的储物袋,袖袍一挥,便将这地下藏书室中的所有古籍,尽数收了进去,然后将储物袋递给了吴晟。
“这些,是鬼谷一脉历代收集、传承的部分核心典籍与秘录,今日,便一并交予你了。望你善加利用,莫负其中智慧。”
最后,老者取出了一枚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的令牌。令牌造型古朴,正面刻着“鬼谷”两个古老的篆文,背后则是一幅简化了的、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星图轨迹。令牌本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古老气息。
吴晟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他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某种神秘力量与权柄,但他并不认识这是何物,眼中充满了疑惑。
老者看着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庄重与肃穆,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吴晟!你仔细听着!” 老者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直抵灵魂深处。
吴晟心神一凛,立刻收敛所有杂念,屏息凝神,全神贯注。
老者捋了捋胡须,目光如同穿越了万古时空,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宣告道:
“今日!老夫以当代鬼谷子之名,正式传授于你——当世鬼谷子的称号与职责!”
什么?!
吴晟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鬼谷子?!那位传说中的百家宗师、纵横之祖?自己是……新的鬼谷子?!
这突如其来的、重若山岳的身份,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就在他心神剧震,张开口准备追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那老者究竟是谁的瞬间——
周围的空间猛然一阵扭曲、模糊!
天旋地转之感袭来!
下一刻,他眼前的景象骤然改变。不再是山谷草庐,不再是溪流竹林,而是……一片昏暗、布满尘埃与碎石的环境,空气中弥漫着熟悉又陌生的地底阴冷气息。
他赫然回到了最初那个深达数万米、通往神秘洞府的地下裂缝之中!仿佛这二十年的经历,都只是一场漫长而逼真的梦境。
“是……幻觉吗?” 吴晟怔怔地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那真实不虚、强大无比的玄婴修为,脑海中那浩瀚如海的百家学识,以及棋局论道的点点滴滴……
不!绝不是梦!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右手,紧紧握着那枚非金非玉、刻着“鬼谷”二字、散发着古老威严的令牌!
左手,则抓着那个绣着八卦图案、里面装满了鬼谷核心典籍的特制储物袋!
怀中,还贴身存放着那张老者叮嘱回到故乡才能打开的神秘卦象箴言!
一切的一切,都在冰冷而真实地告诉他,那二十年的传承,那最后的仪式,都是真实发生的!
吴晟望着手中那枚沉甸甸的令牌,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权柄与责任,一个惊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让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喃喃自语道:
“难道……那位教导我二十年,授我百家之学,传我鬼谷之位的老人家……就是……上一代的鬼谷子?!”